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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空气并不流通,拓跋嗣往前走时,宁峦山明显感觉到门口青幔无风摇曳,屋顶传来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响动,说明有人从屋顶掠过。此地还有高手坐镇,就跟台城里头有保护晋国皇帝的老家伙一样,好保证各国皇帝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被武林高手轻易取走性命。
目下全神贯注的人不少,但心怀鬼胎的,思考琢磨的,算计拉拢的,看好戏的,準备落井下石的,祈祷不要成功的也不少。
入殿以后,拓跋嗣的妃嫔不若天文殿前那般站位松散随意,与宫中女官等都站在了固定的位置,杜贵嫔的身边多了一个身材高挑,妆发精致,面相精明且伶俐的女子,她的穿衣用料要比几位夫人华贵不少,但比起大婚的新人又略显低调,想来品级更高,约莫便是那位刚刚亡国的姚秦西平公主。
西平公主脸上敷粉,但盖不住额间薄汗香蒸,柳眉微微团簇,她神色略有不安,两眼死死盯着紧张的拓跋嗣和熔炉边的金人,对荆白雀倒是不甚在意。
听说她自秦入魏时,本也是以皇后之礼迎娶,但却因为铸金人失败,最后并未以此定级,虽然拓跋嗣一直以皇后的规格待她,但眼下却多了一个人,且还可能在虚衔上压她一头,自然提心吊胆。
除了那些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揣着心思打算盘的,也有对嫁娶本身并不关心,倒是对仪典流程格外在意的,譬如作为魏使,负责接待荆白雀的崔浩崔大人。
听说此人出身清河崔氏,父亲位列八公,典礼延用的汉制便是由他敲定,礼官也要来向他请教,眼下他便和那司仪礼官在低声交谈着什麽,时不时从七族八姓的人身上扫过,瞧这倒像是在议论穿着,这些人中还有不少保留了草原的习惯。
崔浩周围,还有不少老臣半眯着眼,像是打瞌睡,主打一个与我无关不想上班,这些人多半随先帝拓跋珪征战複国,一大早折腾起来,身子骨遭不住。
但也有老人目光矍铄,注视前方一眨不眨的,譬如手持礼器,身姿挺拔的行台尚书燕凤,此人乃魏国开国功臣,身边的都是一些老旧功勋,他们胆子大,不时交头接耳,周围的人也无可奈何。
得益于洛阳官话在宫中的普及,宁峦山竖着耳朵听,发现基本能听得懂,眉目渐渐舒展开,认真地听起墙角。
零碎的语言里涵盖了不少内容,多半是围绕夏国公主入魏的好处和弊端,赫连勃勃及柔然二词被频繁提及,不难看出魏国朝廷的阵营划分及未来大致动向。
得益于他们自恃身份,点人时都不含糊其辞,对一些与自己政见不合的直呼大名,宁峦山依靠说话时的肢体动作和眼神,趁机把八大姓的人都粗略地认了一遍,只要确定他们的图腾标志,穿着配饰,基本上能确定哪家是哪家。
“公主,公主……”
高台之上,监造的匠人以为她害怕腿软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便倾身低头提醒,荆白雀叹了一口气,翻手将铜水对準磨具顶端小口。
这时,光线自天窗流转,不知殿中何人头上装饰有金箔雕花,花叶折射阳光,晃过她的眼睛,她本能地用力闭了一下,再睁开时却发现炽热的铜水倾斜进孔洞时,照亮了孔洞的黑暗,像火星子丢入了白磷,一瞬间似火山爆燃喷发。
这是……
荆白雀脸色一变,瞬时起掌下劈,并同时松开盛器,想将没有倒完的滚烫的铜水扬回冷却池,并立刻从后方跳下垫脚的木台。
但那匠人听见异动,还想抢身上前查看问题,阴差阳错挡住她的去路不说,也不知踩穿了哪个部件,脚下忽然剧烈地摇晃。
一侧是熔炉,另一侧是不知所措的达官显贵,荆白雀想腾身却又被厚重的衣服牵绊,须臾之间,模具轰然炸开,一具死尸从中滚出,身上还燃着熊熊烈焰。
宫中女眷及年轻的文臣惊恐尖叫,疯狂推搡,几个武将倒是镇定非凡,甚至想要上前查看,然而殿内拥挤,场面过于混乱,却将他们挤至后方,也有不少老臣虽未上过战场,但阅历丰富,经验老道,也不退反进,不过被涌入的禁军拦了下来。
模具中爆燃的火引动硝石,爆炸推动一旁的熔炉,向人群中扬去。
“梧桐——”
拓跋嗣刚脱口,一道骏捷的身影自上方落下,荆白雀甚至没有留意到此人何时入殿,他便已将铜炉一掌拍入地下,随后飞身后退,将滚落的尸体踹入冷却池中,与姗姗来迟的达奚致一道护住另一侧文武大臣及宫中贵眷。
与此同时,惊恐的匠人踩着荆白雀的裙子脚步乱跌,荆白雀怕他再帮倒忙,不敢让他呆在自己身后,在纥骨梧桐打出那一掌时,趁势扭住他的胳膊将那匠人甩开,桓照不知何时已悄悄过渡到大匠卿身后,他不便正面现身,因而也擡腿一踹,大匠卿摇摇晃晃迎上去,把飞过来的匠人兜住,两人被达奚致的人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