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峦山不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敛住:“不过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对,君王爱抚百姓,却不一定真的喜爱百姓,又或者这种爱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施舍的怜悯,倒是鲜卑八大姓才是他的盟友。嘿!这倒是一条新思路,倒不如以此为切入点,试着叫八姓八帅八公来个三劝四谏?”
“想要说动他们,不比说动拓跋嗣简单,何况我看未必。”
“你说什麽未必?”
“君臣何时能站在统一阵线了,还不是互相信任又互相猜忌,说不定与虎谋皮,弄不好事与愿违。你在婚车上既然一口叫出我是赫连玉,应该听过我的事情,我小时候走失过,吃了一些苦头,回到王宫后不太适应,不太能接受别人的服侍,我很怜惜那些被送进宫来的女子,事事亲力亲为,但最后我发现,我并没有照顾到她们,反而害死了她们。”荆白雀还当他是江陵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捕头,便多说了两句。
飞蛾绕着油灯,刺啦一声,折断翅膀。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最后因为服侍不当被处死,侥幸逃过一劫的,也会因为蛊惑主上,而被处以极刑——”
宁峦山俯身,凝视着她的脸:“你确实不像个公主。”
荆白雀手撑在矮桌上,趁机用手指卷了他的头发玩,又在他胸口点了点:“以前更不像。大概我没有做公主的天分,因为太不像,又懒得学,别人不敢动我,只能向我身边的人动刀。”那动作十分暧昧,却没有半点妩媚。
“我不喜欢统万城,但我又没有离开的勇气,因为那时的我,离开了王宫,根本活不下去。”
宁峦山揉了揉她的头发。
荆白雀自嘲,向外面呼唤侍女,却没唤稚衣,喊的是魏王派来的宫女冯莺,并吩咐她取些酒来,过了会那女子敲门,将酒水送进来,荆白雀却乜斜一眼,冷笑道:“为什麽没有下酒菜?”
冯莺又立刻回厨房去拿,荆白雀挑三拣四吃了几口不好吃,把人喝斥离开:“怎麽伺候人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宁峦山坐在屏风后,等人离开才走出来,眼神莫不是悲哀。她嘴上说着自己不像公主,但此情此景,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要她想,她可以任性得比侯笙更过分,过得比圣女更富有,甚至比阿弥子更奢靡疯狂,可她的背影,始终有白雀的倔强。
“我在统万城中只学到一个道理,心不狠,最终只会伤人伤己,索性不如我来做那个坏人。”
他的眼神更悲伤了:“你刚才听出了她的脚步声?把她赶走了,是因为她是拓跋嗣派来的人?”
荆白雀举杯自饮:“……嗯。”
“拓跋嗣应该只会觉得是你故意刁难,而不是她办事不利。”
宁峦山现在明白了,为什麽荆白雀嘴里的魏王不喜她,拓跋嗣应该就是在这些点滴的小事中,固化了对她的印象,加上荆白雀说的,他生于王宫,长于富贵,心高气傲,被荆白雀揍上个三五回,自然激起好胜之心。
幸好自己不在乎脸面,面子并不能当饭吃,何况他心里还揣着点高兴,因为拓跋嗣只看到了她的表象,所以才会心生厌恶,这世上只有他发现瑰宝,自然会成为彼此的伯乐和唯一。
荆白雀不甚在意,笑了一声:“所以他……他只属于王权,不属于任何人,他既不会和百姓站在一起,也不会和八大姓站在一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麽,也知道你在旁敲侧击打探什麽,其实不用多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拓跋嗣没有一个决策是基于喜爱或者不喜欢,而他的身份决定了,谁都无法和他真正并肩。”
荆白雀支着下巴,目光辽远,透过窗户飞向天外——
一旁的宁峦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一嗅,无奈道:“我的大公主,你七窍玲珑,冰雪聪明,你开口君王,闭口百姓,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男人,我也会吃醋,我也会担心爱慕者衆的你有一天会弃我而去。”
——
骚乱发生之时,拓跋嗣正在中军殿处理公务,没过多久,禁卫将军兼多年好友的达奚致便来向他複命,听他提起花园的偶遇,直觉这女人居心不良,偏偏这时宫里的余女官前来禀报,说赫连公主把派去伺候的宫人都骂了出来,他当即停笔,叫上达奚致要亲自去花园里转一转。
达奚致怎麽着也没料到他的陛下突然要以身犯险,赶紧搬出刺客还未抓到来阻拦,但仍然没能拦住他的脚步。
拓跋嗣执着地认为赫连玉当时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并发誓要揪出她的小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