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出去的垫子撞翻了茶壶,茶水早已漏光,他嘿了一声,拉动窗边挂着的铃铛,外头很快起了脚步声,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拿酒,两只死鱼眼却紧紧粘在罗乾象身上。
罗乾象盘腿坐下,就着煮茶的炉子,拿着火钳一声不吭拨弄炭火,不多时,搬酒的人推门而入,一群黑衣人堵在门口,人手一只大坛子。
在驼佬眼神的示意下,养着的那些小子们边捋袖子边朝罗乾象身后走,堵门的堵门,挡窗的挡窗。
罗乾象忽然哼笑一声,赶在背后的人动手之前,不紧不慢开口:
“你想不想吞下白衣会?”
驼佬眼珠子一转,赶紧擡起下巴,又把小子们赶了出去,他亲手拎起酒坛,给他倒酒:“啊哈哈哈,你这哪里是丧家之犬,分明是散财童子!”
“你就说想不想。”罗乾象浮了一大白,把碗重重搁下。
“想,老子做梦都想!”驼佬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他才多少点人啊,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白衣会呢,只要设下分坛,自会有人把钱乖乖送上门来,可比他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风光,他眼馋了好久,从嫉恨到羡慕,才查到那些白衣匪们的老大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握住了那些信徒的命脉,而这些人里不乏有秦国政要,只能乖乖上供。
换作以前姚兴在位,他是不敢肖想的,没準还能坐观虎斗,这不姚兴一死,他儿子继位,秦国大不如前麽!
他们都是跟随天王苻坚迁入长安的,巴不得篡位的姚贼倒霉。
要他说,白衣会还是柔善了点,如果是他,把这些个人都得榨出血榨成干,不过现在机会来了,这是送上门的肥肉。
就是……就是这买卖不错,能不能成还得另说。
瞧出他的犹豫,罗乾象搓了搓手,按住他的肩膀,反客为主把他按在自己身边:“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只要白衣会元气大伤,你去接手。”
说得轻巧,长安地界哪个是好相与的,那麽容易伤筋动骨,早黑吃黑几回了。碍于刚才两人差点撕破脸,他驼佬不好直接质疑,遂问:“他们怎麽招惹你了,你要给人家一锅端?”
罗乾象沉默半晌,又猛灌了一口酒,含糊道:“他们要拉我入伙。”
“入伙?”驼佬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好事啊,分你一个坛主之位,还是……”
罗乾象脸上肌肉狠狠一颤。
驼佬只觉得脑花嗡的一声炸开,灵魂从骨架中剥离,飘蕩在半空,看见自己的身体张了张嘴,许久后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声音:“难不成……你就不想风风光光回去?”
这种机密的事情本不该为他晓得,但当初他从江陵引开穷追猛打的北府军后,山穷水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出关,一出关就给地头蛇治了一顿,为了活命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能说不能说——
桓玄建立桓楚,本就是篡晋谋逆之举,救一个桓楚的叛将,潜在价值颇深,即便不能威胁晋国,至少也能恶心南边的人。
对他们这些老盍稚来说,苻天王就是天,当年挥师百万投鞭断流,却给南边以姓谢为首的门阀打了个屁滚尿流,这口恶气攥了多少年没吐出来,好容易有一血耻辱的机会,还不牢牢把握。
风风光光回去?
呵!
罗乾象自嘲一笑,怎麽不想,他做梦都想,但有的事看天吃饭,并不是简单想想就能美梦成真的。他端着空碗把手伸过去,驼佬非常上道地给他斟满,听他一边喝一边说:“前些年本来还是有机会的,当时蜀中谯纵造反自立,桓谦与之联合,召集拥立桓氏的军民上万,那会子若能夺下荆州,我们或许还能重新树立根基,东山再起,可惜啊,桓谦也折在刘道规手中……”
驼佬在长安,听过点风声,但忙着跟人抢地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知细节,如今听他这麽说,想起当年他们天王兵败折戟的遗憾,不免由人及己:“怎麽就输了呢?输在哪儿?输在荆州?听说那儿有个顶厉害的门派帝师阁,会不会和他们有关?你们晋国有些江湖人,可都是不怕死的血性男儿。”
他说话本就漏风含糊,酒劲上头,罗乾象更是没听清,陷在了情绪之中,自顾自说道:“刘家那三兄弟,确实厉害,哈哈哈晋国因他们而複立,还不是要生则生,要死则死,若不兴于他们之手,一準,一準会栽在他们手中!”
“……不可能了,办不到了。”罗乾象跟他碰了个碗,发出噌的一声脆响,比当年宝剑出鞘的声音还亮:“这些年钱都赚够了,还卖那命。”
驼佬说:“你们不是有句话,窃鈎者诛,窃国者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