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为他悲怆的情绪所感染,想起自己幼年失怙,忍不住抱住他的腰。
乌牙无力地揉了揉小孩的头,继续道:“自幼鑒宝无数的我,一眼认出昆侖玉髓,我当即便说与母后和二姊,然而他们只觉得是我与大兄感情深厚,不能接受现实,故意哄他们开心。”
阿苦疑惑:“难道他们没认出来?”
“并非人人都有鑒玉之能,而且大兄死后,父亲病逝,母亲一夜白发,哭瞎双眼,而我年幼,无力扛鼎,只能由二姊代掌国事。她日夜操劳无力分心不说,即便有疑,那时内忧外患,如何能与天城争论。”
“可这事却成了我的执念,我想不明白玉髓来路,怀疑另有隐情,于是这些年私下不停写信,然而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周而複始,更加怀疑。”少年忍不住朝玉宫里看了一眼,低声说:“西域三十六国无不以天城为尊,圣女追随者衆多,若她有心包庇,我如何是对手,也只能出此下策,向东求援。”
此时敖格也回过神来,面露迟疑:“可是大王子为何要偷盗血玉髓?血玉髓虽然珍贵,但与于阗每年出産的美玉比起来,不过星辉之于月华,何况这本就是于阗国献上的至宝,作为当年盟誓的信物,总不至于是对天城不满,想要以此毁去约誓吧!”
宁峦山道:“他没有必要,但别的人有,他不是为自己,而是舍己为人。”
衆人齐呼:“为谁?”
“三城主,亭瞳。”
玉宫之中,又是一阵碎玉叮咚,愁容难解的朵莲撩开帘子,圣女焉宁缓缓走出,所有人齐齐望向她,她的目光则落在宁峦山身上。
她今日并未着金冠,海藻似的金色长发懒懒散开,一袭白裙及地,为昆侖白雪黑峰衬得眉眼分明,形容憔悴,犹如中原缟素,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今夜的丧钟,揣测罗摩道我的离世对她造成的影响。
在天城指认五城城主,她作为昆侖的主人,不能再端坐玉台,必须得拿出态度来,若有半分空口妄言,必须得给上下一个交代。
“为什麽是她?”天城规矩,五城城主如今不再从王室遴选,为保证独立公平,也不可与王室之人私交过甚。
宁峦山道:“自是因为有私。”
“可有证据?”圣女柳眉倒竖。
宁峦山把手伸入衣袖里掏了掏,衆目睽睽之下,掏出两粒米粒来:“诸位且看,这是什麽?”
希利耶阴恻恻道:“不就是粟米。”
宁峦山又问:“那请问各位,天城平日所食为何?”
阿苦答:“馕饼和牛羊肉。”
“各位可知,此物何来?此物为在下于山中捡拾,而捡拾之地则在主峰至后山孤坟的必经之路上,而孤坟前留有新采摘的鲜花,说明有人曾前往拜祭。”说到这儿,宁峦山拱手:“在此在下得先告罪,那日情急,便说了谎,我等非是跟随罗摩道我入山,他快我们数日,为了追上他的脚步,所以从西麓于阗玉场抄近路翻山。”
“当日大风夹雪,地上湿滑难行,每一步都需踩实,因此留下的脚印数个时辰不散,而在下捡到米粒的地方,曾见脚印,略小于寻常成年男性。天城上下,几乎不食米,而三城主布施各地,为了照顾更多的穷人,惯常煮稀米水,她每去一个地方,必然亲历亲为,身上鞋底沾有粟米糠皮,乃是常事。”
“一入天城便前去祭奠探望,大风天还会采花于墓前的,绝非寻常的感情。”
“三城主为救人,脸上曾受过重伤,留有一道狰狞伤疤,二城主希利耶曾为其配置祛疤美容的药品,但只能延缓早衰,始终难以根除,因此她整日以白玉面具示人。在下从使女口中了解到,事发前不久,天城之中曾起过流言,说那血玉髓作为药引,能祛疤养颜,使人永葆青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王子为其偷梁换柱,也是希望能够治好她脸上的旧伤。”
他一口气说下来,有理有据,在座一时间鸦雀无声,连圣女也陷入沉思。阿苦环顾四周,咦了一声,衆人这才发现,亭瞳竟不在此。
难怪容他说了这麽多,不曾有一句反驳。
不等圣女示意,朵莲立刻派人去请。
圣女侧身,目中的锋芒敛去,露出几许颓然:“山中孤坟所葬何人,唯有五城主知晓。当初大王子多次写信,向往天城,以表修行的决心,可他毕竟王室中人,未来将要继承于阗,不合规矩,但念在他虔心至此,我便做主,让他死后葬于天城。”
“原来如此。”乌牙呼出一口冷气。
过去他从母后与父王的谈话中,对王陵中尸骨真假産生怀疑,一直想不通为何会把王兄葬在天城,葬在苍莽青山,孤苦无依,他明明就惨死在那里!现今想来,圣女有愧,生不入此,死后所葬,在三十六国中也是绝无仅有的,所以父王母后甘愿,又或者私下有所交易,他们都愿意用亲情去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