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后来说过,案发之后,罗摩道我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已为圣女所杀,也有人说他并没有死。在你的心里,更倾向于后者,他遭到追杀,离开天城,消失在茫茫沙漠,你认为他只是隐匿行蹤,躲在死亡之海,所以故意用玉髓作为引子,引他出来。一直追着车队的你,自诩轻功卓绝的你,却因为鲛宫横插一脚,眼睁睁看着宝物不翼而飞,没办法,你找到了我。”
“所以,我说的对吗?二王子殿下。”
“现在回想起来,你的借口漏洞百出——你恰到好处地让我误以为你对圣女有意,对天城拥趸。”宁峦山叹了口气,你确实对天城和圣女怀有不一样的情愫,只不过并非源于风月之事,而是如此惨烈的悲剧。
乌牙自幼生在于阗,混迹于沙漠,对天城和圣女理应怀有憧憬之心,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兇手,开都河惨案逃避罪责的事实,圣女伏魔的传说,被刻意隐瞒秘而不宣的案情,怎麽看都像是包庇。
怀疑的种子种下,随着时光的浸润,逐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抽成满是荆棘的藤条,将他反複鞭笞。
“你说得对,除了我不是二王子,我上面还有个姐姐。”乌牙解下宝石弯刀的刀鞘,正对玉宫,高举过头。皮鞘正心最大的那颗宝石,在庭燎和火把聚光之下,隐隐显出一道冰蟾标记,而当他擡手扭动时,下方则浮现出两个字——尉迟。
此乃于阗国姓。
敖格惊愕,希利耶脸色阴沉,苏赫则将眉头挤成老树根,谁能想到这个大漠中有名的飞贼,居然会是于阗国的王子,那他们的指认顿时变得可笑——
开棺虽不符合丧葬仪制,也有伤风化,但由尉迟家的人动手,也无可厚非,至于棺材中的陪葬,富甲西域的于阗王室,又怎麽会看得上。
宁峦山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几个家伙被打脸后的局促与尴尬,只回望少年,将弯刀双手奉上。
乌牙立在冰雪之间,面带苦笑,无依无靠却又无畏无惧。
大人们心思内敛,各怀鬼胎,只有阿苦一脸茫然:“玉髓既然被人掉包,为何会在被害的大王子那里呢?”
——
雪纱帘后传来一声脆响,朵莲擡眼,一向怒不过夺,喜不过予的圣女,竟然一把捏碎了腕上的玉镯,而一旁的乌牙冷汗涔涔,身形摇晃。
宁峦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这两人中,必然有人已经想通了此中关节。
有些事永远绕不过,直面真相比想象中更困难痛苦,但他必须要做那柄锋利的刀,快刀斩乱麻,结束漫长的阵痛。
于是,他拍了拍阿苦的头,轻声说:“因为要偷玉髓的人,不只罗摩道我,大王子也是其中之一。”
乌牙木然地转过脸来,没有意料中的红脸,争执,或是诘责质问他为什麽要往自己逝去的亲人身上泼髒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跳跃的火苗落在眼里,失去了本来的色彩,宛如跳动着的幽蓝鬼火。
玉宫寂静,落针可闻。
有趣的是,不仅乌牙没有动手,连那几位看戏似的误入的城主们,也只是沉着脸,唯一引人侧目的动静,还是阿苦倒抽了一口冷气。
“为死者讳,往往会落入窠臼,走入误区。”宁峦山尽量把语气放得更加温柔:“于阗与天城乃一衣带水之邻,大王子作为储君,行事坦蕩并无劣迹,且在国内深得民心,又虔心奉神,多次亲自上天城拜访,所以大家首先把他定义为受害人、无辜者,只会觉得他遭受无妄之灾,怎麽会把他和阴暗勾当关联在一起,也正是如此,才让真兇逍遥法外,让真相被掩埋,最后一切顺理成章都落到了已经还俗,骂名累身的罗摩道我头上。”
“试问各位,除了手握玉场,以玉富国的于阗,还有谁能拿出以假乱真的玉髓?何况玉髓本就是曾经的于阗国所献。”
“想来大王子被杀之前,已将玉髓掉包,他有意动手,所以早做準备,天城守卫森严,谁也难以保证万无一失,因而如何将东西安然带走并不被人察觉,则是关键。他应该是借助自身饰物而施行障眼法,玉髓浑圆,半掌大小,头手皆不适合,而腰坠虽然合适,但过于显眼,容易被人察觉,且在他死后,极易作为陪葬,难以重见天日,在下斗胆推测,玉髓应该被他嵌在带鈎上。”
“带鈎做成空心球体,卡在其中,谁又可知?而大王子死后,因为衣袍腰带染血,为遗容整洁,绝不会随身下葬,最可能便是为亲人收藏,用以追思。”
乌牙凄然点头:“你说的没错,母后将衣带摘去,怎麽也洗不干净上面的血迹,便偷偷留下来,我儿时顽皮,翻出把玩,失手摔下时竟然摔开了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