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仪早就在旁边等着,她们约好去吃煲仔饭。罗爱君笑嘻嘻挽起她的手臂,融入人潮中。
“今天我请客。”爱君说。
“好呀,我使劲吃,吃穷你这个富婆。”,嘉仪说完,往爱君的没有赘肉的腰间一捏,爱君轻呼一声往前小跑避开,又折回来双手抱紧好友的手臂,春风得意。
经过一家店铺门口,她扭头往里看,里面仍有很多客人,还有两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港商派头,唯一一张大木桌前,年轻的店主被一堆打包得方方正正的货物包围,低头奋笔疾书。
嘉仪顺她的目光看过去,“赫,李之辉越来越有老板架势。他爸事业后继有人。哪天我们来给他打工。”
“不要,你好意思,我可不好意思。”她拽着嘉仪手臂大步流星向前走。
吃煲仔饭的地方在一个小巷子里,从高第街出到大马路,步行五分钟,绕过一排施工围栏,钻进小巷,在一行五金店,烟酒行商铺中心,门口挤满人和桌子的店铺就是她们百吃不腻的煲仔饭店。一块五角一份,带肉带菜,物美价廉。
此时,随着店铺陆续关门,路上行人渐渐减少。两人走路,叽喳叽喳说话,没有留意四周,后面有一台摩托车从转角处出来,先是缓慢,接着加快速度,从爱君右边驶过。
挎包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外扯,她踉跄向前扑,险些跌倒,手下意识抓住肩带不放。怎料劫匪加大油门向前驶,她摔倒在地,被拖出好几米,只觉一阵锥心的疼,不得不放手,看摩托车的尾灯消失在巷尾。
一切发生突然,吓呆的嘉仪愣在原地,直到摩托车消失才反应过来,跑上前扶起爱君。
她的左手在沙石路上磨破皮,渗出血,疼得咧嘴倒吸口气。一想到辛苦一天的钱就这样没了,怒从中来,对空巷破口骂脏话,“冚家铲,正仆街”。
“破财消灾,岁岁平安。我们去煲仔店借水洗个手,晚上这顿我请你。”嘉仪安慰道。飞车党一年比一年猖狂,有组织作案,移动窝点,连警察也无可奈何,报警就是往海里丢石子。
爱君向后拨拨长发,深叹口气,“走吧。”就算骂破街,钱也不会回来,还能怎么办。
煲仔店老板娘看到她满手是血,好心拿出一小瓶碘酒和纱布,让她们到后厨的水龙头慢慢清洗,“习惯啦,这几年,时不时有客人被抢,你已经算轻伤,还有被抢耳环撕裂耳朵的,有打伤额头的,北佬很猖狂嘎”,她管所有非广州本地的男人“北佬”,女人为“北姑”或“北妹”。
吃完饭回到家,铁门一拉,便看到父母坐在客厅,脸色像锅底一样黑。说是客厅,其实是她哥罗定军的“卧房”。只有一张床,床头贴香港女星的海报,床尾歪歪扭扭叠一张厚棉被,一堆不知干净还是脏的衣服挤在墙角。“卧房”对着的是一间房,她爸罗振伟在中间拉一条线,挂上一条大红花布隔开,爱君便住里面的一半。
罗振伟的水烟咕噜咕噜响,他朝空气吐一口烟,昏黄的灯光下,那口烟飘渺似幽灵。
这是无数个平常普通的夜晚之一,爱君再熟悉不过,“定军又出去赌了?”
无声在屋子里蔓延,母亲邓玉婵拍拍裤腿并不存在的泥巴,借以掩饰对儿子烂赌的无能为力。
“这次又拿多少?”
“家里就剩三十块给他拿,再多也拿不出来,他说就应付这几天的饭钱和烟钱,等发工资就还回来。”
“哧,还了,隔几天又回来借,每个月不都是这样吗?”合着,今天家里损失五十块,她的心比手更疼。
“他赌博也就是赌自己的工资,没有借高利贷,你就当他和你一样上大学,没有往家里拿钱得了。”邓玉婵一向护子,养儿防老意识根深蒂固,听不得别人轻视她儿子。
罗振伟用水烟筒敲敲竹椅椅脚,“你就惯吧。爱君和定军能比吗?爱君读大学包分配,吃国家公家粮,是他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渡船佬能比的吗?”
定军给一家运输公司开船,运送木材沙石,工资一个月八十块,本来可以是家里一大笔帮补。没想到学什么不好,跟跑船的人学赌博迷赌博。
“你朝我吼有什么用?儿子不也是你的吗?有本事,你去叫他不要赌啊。你以为我没有管吗?该打的打了,该骂的骂了,难道要我上吊自杀吗?你又管过几天吗?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抽抽烟,抽死你。”
这边骂完,邓玉婵转头问爱君,“你今天赚多少钱?明天去猪肉脯买点猪肉回来,尽量选膘肥的。”
爱君把手摊在她面前,大致说一遍被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