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人只有活着才可以报仇或者报恩,对你不好的,你没报仇;对你好的,你没报恩。这些事你都没做,你急着死了做什么?”
陆嘉评猛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一辈子忠厚老实,勤劳本分的父亲,那个自己舍不得多买一双鞋却总带自己去公园玩的父亲,他的眼泪瞬间像开闸的水,哗哗地往外淌,止的止不住。
古云看着他坐在地上从默然流泪到放声大哭,没有一句制止,没有半分安慰。他只是看着他,安静的像是压根不存在。
“怕蛇吗?”古云突然问。
陆嘉评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就是桥边那个卖蛇的人,他确实很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缩了下脖子没有立即回答,迟疑了几秒后,道:“我想摸摸。可以吗?”
“看来你还有欲望,有需求。这就好办了。小子,跟我说说,你现在最想要什么?说不定我可以满足你。”
陆嘉评没有开口,大概是不相信他会帮自己。古云轻轻拍了拍自己上衣口袋,一只绿油油的蛇头一点点探了出来,然后立即缩了回去,等了两秒又再次探头,然后越爬越长,从他的胳膊上爬到肩头。
“来,摸摸。”
陆嘉评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见过这种冷血生物,看得目瞪口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却不知道该摸哪个部位。最后手指划过蛇靠近尾巴的部位,感受的蛇身上一层层的鳞片凸起,背上莫名地起了一层冷汗。
“怎么样,什么感觉?”古云淡淡道:“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
其实陆嘉评吓得心脏都在砰砰跳,但少年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怯场。他点点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的钱包丢了,里面有一千块钱,我攒了半年的,没了。我本来想买个电暖器,最近太冷了,我每天晚上都冻得睡不着觉。只有白天我把手伸进洗碗的热水里,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温度。但这份工作我也不想干了,每天十二个小时,每月只能休息半天,太累了,我撑不下去了。”
古月很安静地听着,然后问道:“是不是觉得只要死了,就不用再操心明天的事了?”
“对。我一点也不想活着了。”
古月从身上取出一个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小包,从里面抽出四张来,递给陆嘉评:“先给你四百,省着点花,估计能坚持两周,重新去找个工作。如果找不到,两周后,你再到这里来找我。”
陆嘉评吃惊地看着他,把钱推了回去道:“不要,我还不起你。”
“小子的性格还挺倔。我送你的,不用还。”
陆嘉评依旧拒绝。古云便把钱装了回去,道:“你要信的过我,就跟我来家里,我有个老式的电暖器,送你用。”
那个破旧的电暖器,陆嘉评拿回自己的出租屋,此后用了八年之久。虽然很破旧,发出的光也不够强,可是在那时,它成为了唯一能够将陆嘉评的心暖热复苏的太阳。
两人因此结识,渐渐地,陆嘉评把他的家当做了自己的家,从隔几天去一次,变成了整宿都留在那里,听男人讲解冷血动物的饲养方式和注意事项。后来的某一天,陆嘉评说,师傅,我以后跟你姓古吧。我当你的徒弟,等你活够了,活得心满意足要走了,我给你送终。
古云哈哈大笑,又开玩笑地对他道,若是自己活够了,心满意足要走了,就不怕顺便把他也带走。陆嘉评认认真真地回了八个字:
如愿以偿,甘之如饴。
后来,陆嘉评把内心深处那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师傅。他的父亲其实是被母亲柳舒和情人苗野临陷害的。他们暗地勾结,篡改文件盗取现金后携款潜逃,留下无辜的陆文才百口莫辩,在无尽的羞愧和愤恨中自杀身亡。事发前一个月他曾撞见过母亲偷情,却不敢伸张,不敢告诉父亲,最终酿成了如此惨祸。
他从心底里痛恨自己的母亲,那个长得野蛮粗俗心肠歹毒的女人,柳舒。
古云没有过问他是自己查出这些真相来的,陆嘉评自己也没有过多解释。不过古云留意到,陆嘉评上学时有两个关系非常好的同龄朋友,其中一个就姓苗。他怀疑柳舒的情人苗野临和这个姓苗的孩子有些亲缘关系,但他从来不问,陆嘉评也从来不说。
三个男孩关系密切,亲如兄弟,古云自己虽然没有朋友,却也很羡慕少年时期能有这样的友情。但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是,大概就在十五年前,陆嘉评突然从外地跑回来,跟他说,他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朋友了,他彻底和那两位断绝往来了。
古云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与此同时他还发现,陆嘉评对母亲的恨越发得重,已经延续到对所有女人的恨。这一点让他突然心生欣喜,觉得缘分何其奇妙。因为这种恨,这种由自己母亲延续到世间所有女人的恨意,竟然和自己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