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2015年夏天,半夜,雷暴雨的天气里木棉回来了,她肚子上挨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带回来了这张方子。但是她没法去医院,因为她的伤口医生见了一定会报警,报警的话就会引来王瑞辉父子的追杀,最后是找了龙柏药厂以前的老厂医在家里缝合的伤口。接下来她的身体就不大好了,总是生病,可是她也不惜命,拼命赚钱,她还要继明继续读研究生,把学费都存够了。”苏丽拿出一张存折,“但是,我们没动,继明本科毕业后就顺利到了佰瑞,所以,也没再读研究生了。”
随后,苏丽在铁盒子里又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相册,她递给莱拉,“这里面都是白婧的照片。木棉偷偷去看过几次,用手机拍的。家里当时有彩色打印机,打出来,常常看。”
一张张照片里:瘦弱的,头发脏的糊在脑袋上,身上堆满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服,脸脏的分不清五官的,短头发的,如同乞儿一样的白婧。
白木棉只可远远的遥望,不可以相认,不可以带她去洗澡,理发,买衣服,吃饭,读书,不可以让她活得像个正常世界的女孩儿。
可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他们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工作,赚钱,养家,教育子女,过着不算大富大贵却平稳安宁的生活,他们谨小慎微,他们待人和气,他们像平常一样走入龙柏药厂工作。可是只是因为魔鬼的觊觎,它们觊觎药方,觊觎药厂的品牌,觊觎药厂的收入,于是聚集在一起,将他人的生命,人生,家庭全都视若草芥,如同蝼蚁一般践踏,摧毁;还不止这样,它们杀了人,还要将亡灵的鬼魂消灭,他们捂住那些留下来的伤痛者的嘴,它们要他们遗忘,遗忘亡者,遗忘魔鬼做的恶。于是魔鬼披上了人类的皮囊,穿上了人类的衣服,带上了人类的冠冕,摇身一变成了全城顶有名的大企业家。
莱拉把药方收好,然后把相册和存折都放进铁盒子里,她对苏丽说,“阿姨,药方我收好了,剩下的东西是苏丽阿姨给白婧留的,我带回去给白婧。”
苏丽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流泪,她拉着莱拉的双手,不可置信地说,“婧婧还活着,你找到婧婧了!”
莱拉点头,“阿姨,她现在很好。”
“木棉受伤后,挺了两年,觉得挺不下去,就也走了,后来我去找过白婧就再也找不到了。好像除了木棉,谁也找不到白婧,这么多年我也很牵挂她,毕竟她那时候那么小。”
“阿姨,你知道吗,我们家的女的都有九条命,不会那么容易死,你看我姨妈,不是都跳河了也没死,我都被卖到美国了啊,我还穿越沙漠,当时我都快要被烤成肉干了,你看白婧,流浪捡垃圾,也还好好或者。我们都死不了,你放心。”
“说的啥胡话。”苏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莱拉是想让她开心些,她怎么不会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机敏的孩子,她敏锐地捕捉到别人的情绪,使旁人高兴,可是她自己的妈妈白木槿就是死在火灾中的啊,她只有一条命啊!
“你们都活着,我就太高兴了。”苏丽含着眼泪笑着。莱拉给她擦了眼泪,她说,“苏丽阿姨,别哭了,我们都好得很,你放心。”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姨妈是生病死的吗?”
苏丽摇了摇头,她说,“你姨妈是自杀的。”
啊!莱拉震惊,因为这很不像姨妈的行为规则,她们都是要坚韧活着的不屈植物。
“但是也可以说是他杀。因为木棉挨了一刀后身体就很不好了,她想要最后利用自己的死好引起一些注意,用以平反当时的案情。但是没有实现。她写了一封长长的案情说明信,打印出来带在身上,去县里的山上找了棵树吊死,但是没有任何一家报纸或者媒体报道。”
“因为怕牵连我们,她担心她死在这里尸体被发现,把我和继明还有厂里的一些老职工们暴露了,所以留了一字条就走了。最终的尸首我们也没见到过。”苏丽泪如雨下。
莱拉担心苏丽的身体,人在极端悲痛的情况下是会导致心脏病或者诸如“伤心综合征”之类的心脏损害疾病的,所以她决定不再让苏丽阿姨回忆往事,一个人哪能接二连三的遭受至亲挚友的逝去,而后几年好不容易慢慢淡忘,再把伤口扒开给人看呢。
她说,“苏丽阿姨,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姨妈的照顾。”
苏丽摇摇头,“如果不是木棉帮助我,继明也不能够专心上学,学费生活费恐怕还要继明自己去赚。”莱拉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句感谢的话简直如同一泡狗屎,一个逃亡的女人和一个丧夫的女人,两个绝境中彼此交付后背,共同抵抗外敌,并肩作战的伟大女人的情谊,被自己的一句“照顾”抵消得烟消云散。她讨厌自己多年寄人篱下学会得脱出而出的圆滑世故,在此刻显得分外可笑。而苏丽阿姨,可能也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