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抒是真的喝多了,脑子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了,甚至不觉得纪珩突然出现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对劲,像是理所应当似的。
“纪珩。”
她念了一句纪珩的名字,感觉像在说“你来啦”,便没了下文。
纪珩走过去,站在床和窗台的缝隙中,那缝隙真的不宽敞,他的膝盖甚至会蹭到她晃荡下来的腿。低下头,眼前的人因为情绪的波动,揉乱了头发,发丝贴在脸上,被泪水浸湿,他想帮她拂开,却忍住了。
“想妈妈?”纪珩尽量平复着声音,问她。
提到妈妈,言抒努力把眼睛睁大,掩饰似的马上把脸转开,眼睛看向别处,但泪水还是很快又漫了上来。
言抒妥协了,下巴支在膝盖上,看着窗台。眼泪就流吧,反正她都已经这样狼狈了。
“纪珩,你知道吗?”言抒瓮声瓮气地开口,“那些电视剧里经常演的桥段——在人群中恍惚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就马上跑过好几条街去确认——都是假的。刚失去她的那几年,有的时候走在马路上,经常会看到人群里一个模糊的背影,很像她。但我并不会傻到跑过去,因为我知道那不是。只会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心里想,如果是她该多好啊。整条街只有我一个人傻站在那,眼泪糊了满脸。”
纪珩没说话,但大手扶上她的肩膀,似乎想要传递给她力量。
言抒拿起窗台上的酒瓶,晃了晃,脸上浮上一丝窃喜,语气还悄悄地,像怕被人听了似的,“不过没关系,我喝酒了,一会就能见到她。”
纪珩瞥了一眼,几乎见底了。
“其实她刚走的时候,每天我都能梦见她,梦里都是小时候她照顾我、宠着我的场景。那时候我一整天都不吃不喝,也不去上学,每天在家昏昏沉沉地睡,因为梦里可以见到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吃点安眠药,这样就能一直睡觉,就能一直和她在一起了。可能妈妈在天上看到我这种状态了,直到有一天,我又在梦里看见了她。可她完全变了样,脸色惨白,嘴唇血红,厉鬼一样,从棺材里爬出来,吓唬我,咒骂我。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她,吓得从梦中哭醒,好几天缓不过来。从此以后,我再没梦见过她,慢慢就恢复了正常生活。后来我明白了,她可能看到我过得太痛苦,就用这种方法,逼我走出那段日子,去适应没有她的生活。”
纪珩用力捏着她的肩膀,但还是沉默。
言抒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脑子更晕了,看眼前的男人,眼神都不聚焦了,只想睡觉。
“跟你说了太多了,我的存在总是让你很有负担,对不起啊……”
纪珩两道眉毛拧到了一起。
“……以后不会了,但我决定不爱你了,真的。虽然这对你来说不重要,因为你从来也没喜欢上我,我知道。但你不要觉得我是累赘了,也不用再勉强自己、非要对我负责了。”
嘴像不听使唤似地,没经过大脑,有些话还是说出口了。
明明言抒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刚才也和妈妈保证了,可是话说出口,即便脑子不清楚,也还是那么难过,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这么疼吗?就连说不爱,都不能潇洒一些,全身而退吗?
纪珩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没承认也没否认,捏着她肩膀的手却指尖发白,像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言抒眼泪淌了满脸,胸口憋闷,脑子昏沉。她深呼吸,既然开了这个口子,有些话,她还是要说。
“也不用对我爸负责,我和隋萤不一样,她来勒城的时候才18岁,我25了,能保护好自己,你不用为了我再去勉强自己做任何事,不用了,真的,我不给你惹麻烦了,以后也不会老是出现在你身边了……”
后面的话,言抒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声音越来越暗哑,更像是自言自语。
眼前这个,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先是偷着喜欢,后来明着喜欢,可终究还是得不到两情相悦的美满结局。
他不爱她,却为她做出了那么多的纵容和忍让,甚至为她大打出手。这些应该顶着爱的名义,而不是责任。否则她宁愿不要。
纪珩一直在听,但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眼前是言抒泪光闪烁的脸,耳边是她如小猫一样的呜咽,手掌下瘦弱单薄的身躯,仿佛真的要离自己而去了。
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害怕和不安,像是被悬在了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
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但肩膀上的疼痛渐渐传来,越来越清晰,言抒本能地想摆脱,不自觉扭了扭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