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去英国!”回答也出乎光头强的意料,他知晓有一天女儿会嫁出去,连出市的想法都没有,更别提出国了。他们何等平凡再普通不过的人,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噢,”他的左手摸着木板,大拇指和食指交错碾着铁钉帽头,“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一直没有定下来,觉得没必要说。”愿意出去的人就那么几个,有没有她的名字,可想而知,她的性格便是结果没出来,憋在心里谁也不告诉。
“没定下家人也不能告诉吗?”他扯着嗓子吼出来,吼出来又觉得反应有些大。他终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而不是他母亲的儿子。
萧愉没有发声,这件事她做得确实不妥,这几天只想着该如何对凌楼说却忘了告知家人。有时候最容易被我们忽略的人,不是饭桌上的朋友,不是断了联系的伙伴,不是相见若不相识的同事,而是在我们身边可以相见的家人。说实话这些年她心里也窝着火,好像从来不知道有家人是怎样的感觉。当然也不知道朋友的感觉,只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她这样的做法又带有明显的报复性,她是打心眼儿里不告诉他们的。
“你们有把我当作女儿吗?”光头强那句话不说则已,说出来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的苦水便突然涌上来了,他们有拿她当家人看待过吗?初高中她拿奖学金,上大学后也从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萧望的尿布屎片,全是我洗,明明我才是大的,为什么穿的就全是旧衣服?”她抹了把眼泪,直到上大学前她身上的衣服都是伯伯家与她同龄但小两月的妹妹的旧衣服,“我也不想衣服能有多好,十块钱一件的都行!这些我也就忍了,可是为什么萧望上学妈都起床给他做早餐,而她一次都没有为我做过?”
光头强听着女儿的话不发一言,他想这么多年她也憋坏了,“你妈是这么个人!我已经说过她很多次了!”
“但我更讨厌您!”萧愉说,“您明明知道不应该那么做,可您还是那样做了!”没错,相对于周金枝的重男轻女,她更讨厌光头强的懦弱和唯唯诺诺,想把两边都顾好,实际是两边都伤害了。“我真的不想要一个只会说的爸爸,但凡您有一次递给我一个鸡蛋,或是实实在在说一句‘爸爸给你买资料的钱’我心里也会好受点!可是您没有,您一次都没有!”萧愉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大哭。
光头强嘴角颤抖,眼皮和面部肌肉都在发抖,这么多年他始终认为是周金枝的错,现在想想,其实最大的过错在自己,像拿了糖在手里,给了孩子希望,却始终没把那颗糖交到孩子手中。
萧望原只想出来透透气,听见声音循声而去,自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萧愉那样哭。实话实说,萧愉在他记忆中只哭过那么一两次,一次是她初中时候患了肺炎,独自去医院输液但是周金枝不仅没给她医药费,话里话外还有她拖累他们的意思,还有一次是在和邻家阿姨闲聊时当着他们面高声唤着萧愉的名字,而在说到她时确是声音嘹亮的说着“我儿子”。萧愉转身就跑,跑得很快,他愣是没追上。
他抹了把眼泪,他也不想活成这样子的,如果早知道他的出生会对另一个孩子造成伤害,那他宁愿他没来到这世上,后来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和姐姐亲近不起来。
光头强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涕泗横流,萧愉微微平复了心情,擦掉眼泪从地上站起,下楼梯到院里进门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他彻夜未眠,憋着眼泪和满肚子的伤怀捱到天亮,起来后就一直在客厅坐着,女儿的房门却始终没有打开,问了周金枝才知道她早去上班了。
“萧老师!你快去看看吧,你的爸爸来了!”萧愉刚下课,晚自习两节课连着上。她以为她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从小到大,光头强都只顾在外面跑车,别说来学校了,就连问也少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对方看她神色安然在桌前坐下,又忙解释,“没骗你,我在校门口听得清楚着呢!怎么,你不会到现在都没见到吧?”萧愉离开座位,看样子他早来了,又问对方是什么时候见到的,答说在上第一节 晚自习前。
光头强在校门前双手交错拢在袖中,今天的风吹着格外冷,他一吸鼻子,清鼻涕反而流出来了。
萧愉加快脚步一路小跑过来,一眼看见她萧瑟在寒风中的父亲,昨晚气急把多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事后想想有点后悔。她放慢脚步,尽量神色如常地走过去。
看见了女儿,光头强拢在袖中的手立马抽出,隔着铁门看着走过来的女儿,“怎么没叫门卫开门?”她边说边拉开虚掩的门,那大锁虽然挂着,却没有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