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自己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伤痛,永远不可能做到设身处地,可是母亲她是做了的,她是可以设身处地的,但是偏偏没有。此刻一股强烈的后悔攫取着周金枝,压迫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苛刻,在为人处世方面,确实过于忌惮小心。
方寸久走到院子里,凌楼坐在右边的花坛对坐在他跟前的狗说话。月光给能照到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轻纱,驱散了溽热的暑气,雨天在医院前遇见周金枝漠然的眼神或许就如钟毅眼中的自己吧!
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自己绝对不能再活成那样。心里再冷,也不能说是所有人的罪过,就像初到安居镇便遇到凌穹一家。
想到这些,他想到章家,想到章家便想到章林生。说好的至多让他帮忙照看一小时,忙来忙去,此刻已经月上梢头,真是太对不住他了!
急急忙忙走到巷口遥望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萧望拉着章林生一路奔跑,“好你个方便面,说手办还给我留着,结果偷着卖给了别人,今儿我不把你捏碎吃掉老子就不叫萧望!”
章林生被他扯得东倒西歪,步子东倒西歪,影子也跟着东倒西歪。方寸久走过去将他二人分开,“你去找方便面就是,拉着他干什么?”
萧望甩手,半边衣服被掀起,“他得给我作证!”
“还作什么证,卖出去了你和他都不能变出来!”
“不能——”他蹲在地上语带哭腔,想到徒劳无功终究还是挤出了眼泪,“我可存了好几个月的钱!”
“哭什么哭!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亏你还是个男的!”月光勾勒出凌穹双手叉腰的轮廓。萧望抹了把眼泪不敢作声,在他眼中,凌穹是比他姐萧愉更危险也更可怕的存在。“手办是我卖出去的,要的话你找我!”
萧望意识到此刻面临着手办和性命的两难选择,手办可以再有,性命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活着是需要勇气更是一种幸运。他畏缩地站起来,“不就是套手办吗?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屋里的大人闻声都跑了出来,跑出来戏台已拆,几个孩子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怎么啦?”杨燕问凌穹。
“没什么,就是狗叫了几声!”凌穹说,说出觉得不妥,捎带把自己也骂了,苦于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干脆不解释上了楼。周金枝在门口听凌穹说是狗叫了几声便信以为真,九哥的叫声在前面给她引了路,加之她喝了些酒,听得实际也不怎么真切。
章医生有了工作,心里也豁然了许多,他在沙发翻看《本草纲目》,一口气看了十几页,每页都寻着了趣味。
“林生呢?”章医生抬起眼镜从口袋摸出深蓝小方帕子擦鼻头的汗,擦完叠好放进兜里,章林生平时除了卫生间就是卧室,放开了怕他学坏,拉紧了又怕他敏感,合适的度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还好章焱做什么都带着他弟弟,兄弟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柳珍打开卧室门看了眼,“被隔壁叫方寸久的孩子出去了吧!”
章医生戴好眼镜,瞄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半。“不会是出事了吧?”柳珍按捺不住了,这孩子不敢惹别人,每次总带了一身伤回来,问他也不说,再问几句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刮到碰到磕到的。
“放心吧!都快成年了,还拴在裤腰带上干嘛?”章医生大手一挥,继续翻看他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心头像被羽毛挠得发痒,他直着腰站起来,装作锻炼的样子漫步到院子,院里的灯在搬来前和天上的闪电握了手不幸被摧折。他靠在墙上,月亮在空明的天空像个铝制的脸盆,周边带着彩色的光晕,明天该有一场小雨了。
小头爸爸迈着细碎小步快步走过来,章医生一眼就看见了他,黑色衬衣黑色西装裤,一瞬他以为见到了黑无常。单看外表,绝无可能想到他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别说他那天的一脚还很有用,当时如头悬梁锥刺股,第二天早上起来微微的弯腰已不成问题。
“章医生!”小头爸爸跟他打招呼,章医生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紧闭的嘴像被风撬开了口子,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好字。吐出后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嗝儿,紧接着胸口闷了几秒又舒展开来。
“这么晚了还往哪儿去了?”
“疼——啊!”小头爸爸一声惨叫后向章医生撞过来,章医生不似上次那般愚钝,他的麦秆腿后退几步,可惜他突出的肚子阻挡了他的灵活,像是螺丝钉与螺丝帽,钉动帽却下定决心坚守。
章医生的肚子带着他整个人着地,手指碰上把眼镜掀出好几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