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自弃后他一气之下先是跑到河北挖了两年煤炭,煤矿坍塌他死里逃生,他记不清同被压在矿下的人的模样,被埋在下面灰头土脸黑漆漆也看不见,头顶的矿灯晃过时他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橘黄工装,后来只要看见上下颜色一体的衣服就敏感,特别是颜色鲜艳的。死里逃生后到西安当了建筑工人,到西安后他先是认识了陈烁,豪旷的东北汉子,正直讲义气,后又认识了杨燕,杨燕不嫌他的兔牙碍眼,反而觉得可爱。
“陈烁怎么样了?”杨燕问。
老好人倒了杯开水,杯子里的水热气腾腾,迷蒙了他脸上的哀戚神色,“去了!死的时候那双手哟,上面全是老茧!我在旁边看着都心疼,腿上也全是冻疮!”老好人吸了吸鼻子,“人原本就这么脆弱!几天前看着还好好的一个人,一个夜晚又是另一番景象,变成人真没多大意思!”他想到杨燕受伤后陈烁顶着大雪从容坪赶来看她的情景,彼时陈烁在容坪组建了家庭,有一个女儿在读初二。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陈烁之前结过一次婚,婚后带着媳妇儿出门打工,结果媳妇儿跟着别人跑了。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全给了母亲治病,治也没治好,纯粹砸进去一大笔,用陈烁自己的话来说,用钱买了个心安,即便母亲已经离去,自己心里没有漏洞,也挺好的。
“葬礼什么时候,到时候你去一趟才行!”
“那么远,再说道路又还没全通,谁愿意拖个死人?火化了!说是也不会办葬礼了!”
“那骨灰总之是带回来了,管他办不办葬礼,你去一趟才行!”
“去过了!”把人送上山的事,挖坑填埋几个小时而已。
“死人埋人都是一瞬间的事!”老好人没有再说话,去肯定是要去的,他摸出去医院看陈烁时他大舅子给的一支烟,是支只见过没吸过的雪茄,在电视里见过。和杨燕结婚后他就戒了烟,一晃二十多年就这么飘摇而过了。
烟跟着他颠簸到安居镇,没有弯折,尾部里面的烟丝被挤了出来。他站起摸到灶台,从第二层的纸盒里拿出打火机,雪茄没在手中,他只好拿着打火机回到了沙发。
“我出去透透气!”想到杨燕刚出院不久,他拿着烟到了外面。院子里的雪扫了大半,没有看见儿子。
他沿着三号巷一路向北,杨燕受伤后陈烁来过三次,天降大雪,道路不通,那三次来得何其艰难。两人一起喝了酒,他还劝他要想开些,人生路上的大石头小石块都有,总要怀抱希望,因为没有大石头小石块的铺垫,何来康庄大道?最后一次来了后不声不响留下了五千块钱,手头本来就不宽裕的陈烁,是怎样东拼西凑来的这笔钱啊!
路上没有人走,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上,感觉很冷。他停住脚步,火机打总打不燃,他以为是风的缘故,立起半边衣领偏头,可打火机还是打不燃,里面的气却是满的。“水货!”他抱怨了声把烟架在右耳朵上继续走。
北去之路也只齐奶奶常去,过去走青石板小路上台阶就到了自家田地。
欧阳诗彻夜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她出来扔垃圾时看见走在巷子里的老好人,老好人也看见了她,“欧阳诗,对吧!你是欧阳诗,咱们是有多少年没见了!”
欧阳诗垂下眉,转身准备进屋,老好人跨到她前面,“听说欧阳老师家会有人来住,真没想到是你回来了!”见她没有反应,又补充道,“我,”他咧开嘴,惊现两颗兔牙,“兔牙!”
“我知道是你!”欧阳诗很平静地说,顺手把垃圾扔进了院墙外的垃圾桶。
他赶紧收了兔牙,“你怎么回来了?”
“想回来就回来了!说到底这里也是我的家!”
老好人略显尴尬,“对对对,这是你的家,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还没等老好人反应过来,门已经重重关上。
老好人摇了摇头,“这丫头!臭脾气一点没改!”
踱回院里,小部分雪仍在,“这个臭小子,半途而废怎么能把一件事做好!”
凌楼手里拿着几节粗绳很满意的走过来,老好人躬身想捡起竹扫帚把剩下的雪扫完,没想到只捡了根竹棒在手里,耳朵上的雪茄也掉进了雪里,他捡起雪茄抬头时看见拿着一截毛线的儿子。凌楼扫到一半,竹篾断了,扫帚就散了,他双手握住一把竹枝扫了会儿,实在受不住就去后院找绳子。
“坏了,需要重扎!”
老好人把竹棒递给他,很自觉地进了屋。
“旁边有人住进来了!”杨燕在纳鞋垫,天气一直不放晴,那天和齐奶奶谈话时还以为第二天要出太阳,没想到当天就下了雪,被子也没晒过。出院后她实在找不出能做的事,只能纳鞋垫来打发时间。手上的活计,也不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