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启瑞一辈子顺风顺水,至少在严家,还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锦如当众叫他下不来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哆嗦着手,只骂锦如是“不孝子孙”。
放着现成的话,锦如随便几句就能堵得她公公开不了口。
“不孝子孙?您可太抬举我了,我一不是您生的,二不是您养的,算哪门子不孝子孙?要讨孝道,您该问您的儿子女儿讨去,作甚麽规矩都套到我们媳妇身上来了?严子钰不成器,是他自甘堕落,姨太太不过顺他的意罢了,抽烟赌牌玩女人,难道样样都是姨太太诱引他的?明明是你们男人不中用,反过来还要治女人的罪,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字字句句,如雷贯耳,听得严启瑞气急攻心,立时就倒了。
第61章 月潇
严启瑞被儿媳妇气得中了风,这事沸沸扬扬地传开来。
恰巧卢维岳那两天也在吃进补的药,听说这个消息后,就把姨太太喂到嘴边的小银汤匙往外推。他想:男人真是不禁老,一老了,什么人都能骑到头上来作威作福。
严启瑞简直太蠢,儿子媳妇再怎样能干,也不能把手里的权力一股脑撒出去呀。现在好了,四少爷当家,四少奶奶在后宅里说一不二,年轻一辈兄弟妯娌之间,岂有不互相包庇的?
三少奶奶对自己公公那样大逆不道,严子陵夫妻两个可曾替老父亲说过一句话?都不过是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老爷子被作践罢了。
男人一辈子,无外乎钱权利禄四字,一旦失势,最后的结局必然是万劫不复。严启瑞真是蠢,自己把钱权利禄拱手相让,还想仗着老太爷的身份在家里作威作福,这不是白日做梦是甚麽!
王婉秋看老爷子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只好尽职尽责地劝道:“才刚喝两口,怎么又不喝了?我瞧着老爷吃了刘医生的药,效果很好呢。”
姨太太总归还年轻,两鬓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神态也恭谨。然而卢维岳多看几眼之后,还是觉得厌烦,背往枕头上靠了靠,摆摆手,意思要姨太太下去。
王婉秋近来往卢照母女那里去得很勤,小潆现如今倒有一多半时间都养在周以珍身边。或许,老爷子心里正为这些家庭琐事生气,觉得姨太太背叛了自己,转而向女儿女婿投诚。卢维岳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最受不了权柄下移。
王婉秋于是越发捧着他,另端了一碟子蜜果上来,温柔道:“那就等会子再喝罢,先吃点果脯,岔岔苦味儿。”
任凭她怎么温柔小意,卢维岳只不领情。一把打掉姨太太递过来的梅子干,他怒喝道:“滚出去!滚出去!”
他们在一起这几年,卢维岳虽然有不近人情难伺候的地方,却从来没有像这样急头白脸给人难堪。王婉秋不免觉得委屈,她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地给人当小老婆,一样生了女儿,可在丈夫眼里,却还是有先来后到,有内外亲疏。
卢维岳逢人总说他偏疼二女儿,说以后要怎样怎样给她们母女体面,实则,她们母女俩拿甚麽跟太太、大小姐比呢?要说伉俪情味,也是他们原配夫妻才有,姨太太反正越不过去。要论父女之情,也是大小姐赶在头里,小潆比她姐姐小二十多岁,拿甚麽去争?
太太先前还跟一个黄包车夫不清不楚的,卢维岳知道了,亦不过是生气,是大动肝火,是摔东西骂人。他甚至不敢当面质问。这样不痛不痒发作一回,太太回心转意不跟那车夫好了,老爷子还上赶着到她跟前说好话,打断骨头连着筋,说白了,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要换了是自己红杏出墙,卢维岳会怎样处置?是扒了衣裳扔到大街上,还是找个铁笼子关起来?实在不堪设想。
王婉秋越想,越觉得看不到希望,眼前黑压压一片,她的终身,小潆的前途,全都不知去向。
偏这时候,卢维岳还在那里发老太爷脾气。他见姨太太只管低着头,一脸受气相,更要发雷霆之怒:“你不是爱去那边么!你去啊!去把阿照请过来!我这里,不用你管!”
从过来重庆,卢维岳的脾气就一日日坏了下去,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姨太太念及这些年受他恩惠,一直精心服侍着,不成想到了今天,立临终遗言的节骨眼上,他却连听都不要她听。
王婉秋双眼一闭就是泪水,再也受不住羞辱,愤然跑下楼,一气跑到卢照她们那里才停。
仆人们都是见过姨太太的,看见王婉秋涕泗横流地出现,俱吃了一惊。他们都知道卢维岳近些时日都在害病,只当是老爷死了,姨太太才吓得这般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