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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月+番外 鹅儿水 973 字 3个月前

“真到了九死一生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谁?你用不着把话说得那样中听,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不就是嫌我在家里碍眼么!这些年,我被你们作弄得还不够?太太在世的时候就不喜欢我,爸爸和几个哥哥对我也不过尔尔,先前替我说亲,找来那么一个人,看着比爸爸还老,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你又故技重施,你又找了人来羞辱我,四嫂,真枉费我们相识一场!”

她那样呜呜咽咽地哭着,哭得王颐心里也一阵酸楚。她不禁有些败阵,又放缓语气,劝道:“就是因为先前那个太不像样,我心里总觉着对你不住……柴怀叙不说别的,光相貌就不止强了多少,他母亲我也见过,年纪大了耳根子软,极好说话,嫁过去至少不必受婆婆这一层苦。世道这样乱,我不过盼你的好罢了!”

伊文一句也没听进去,哭声反倒越发悲切,她反问王颐:“嫁人的苦,你自己还没吃够?你嫁给我四哥,他怎么也算得上年轻有为,你执掌一大家子,说一不二,何等风光,你开心么?你高兴么?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日日都在后悔!嫁进严家,成为严子陵的太太,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现在你倒要来逼我了,简直跟我那些狠舅奸兄没有分别!我恨你!我恨你!”

王颐被这番话说得脸色惨白,可越是伤情,越是哭不出来。卢照看她脸色很不好看,冷汗长流,倒像是得了甚麽急症,赶忙就去扶她的手。

王颐却混自不觉,她手上攥着一根纱巾,全汗透了,浑身冷颤。

真相,往往就是这样简单而又惨烈。

伊文的话一点没错。从嫁进严家那一天起,王颐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严子陵随时记挂着的家国大业,无数次的愤世嫉俗,她这个做妻子的,既不懂得,也不信任。从出嫁以来,她没有一天是安心的。

家事乱麻一般拖着她,就因为她是严家四少奶奶,是严子陵的妻子,所以她一时一刻也不能松懈,否则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窝囊,不济事,净给人添乱,没出息。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情愿的么?当初明明是严子陵求到苏州去,在王汉章夫妇面前指天誓日地说要娶她,说今生今世只待她好,不然她未必肯嫁。

可嫁过来了又怎样呢,整日价地穿金戴银,光鲜亮丽,然后呕不完的气,理不完的事,吵不完的架。

没有孩子的时候催着要生,拼死拼活生下个女儿来又碍了人家的眼,女人这辈子又算个甚麽呢?现在好了,诚心诚意为小姑子打算,她却说你是狠舅奸兄,把你跟男人相提并论。

恨不得把人冤枉死。

王颐两片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就是说不出话来。百口莫辩,这似乎就是女人的一生。

那时候,伊文脸上的泪也干了。她是盛装打扮过的,脂粉含糊着泪水,厚厚叠在腮颊,很不好看。卢照只好请小丫头去打水,她自己则松开王颐,转而替伊文收拾起面容。

“不要吵了,好么?”卢照的声音也难免哽咽,“一人有一人的活法,作甚麽要吵呢?”

伊文夹袍上绣着一朵很大的玉兰花,她一直盯着看,又哭了。她后悔对王颐说那样难听的话,她明知她素来忍气吞声,她一早算准她不会回嘴,所以她才往她最痛的地方,狠狠踩上一脚。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王颐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双眼失神,只觉孤凄。不知过了多久,她捂着胸脯吐出一口血痰来,这才放声痛哭。

锦如一直只在门口听着,她跟王颐还有伊文的关系尚且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况且她既是做嫂子的又是做妯娌的,姑嫂之间的争端,最好就是不插手。左不过王颐跟伊文都不是度量狭小的人,她们之间的事,就放她们自己解决罢。

听到王颐放声哭出来了,锦如反而放心些,只悄悄提了裙角,到戏台牌桌上去招待客人。王颐跟伊文两个人估摸着还有话说,外头那群人总要人出面应承,没有比锦如更好的人选了。谁叫她也是严家的媳妇,她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的丈夫,依旧豪气干云地坐在女客堆里哗众取宠。故而,维护家庭的责任,她应当也有一份。

锦如刚进客室,还来不及说话,里头的人倒先躁动起来。王颐娘家那些姊妹兄弟都是知道原委的,牌打够了,戏听足了,一股脑就要往茶厅涌,都是要看风华绝代的严五小姐。锦如唤来丫头老妈子,奈何对方人多,根本抵挡不住。

要真只是四少奶奶同五小姐拌嘴,落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未出阁的小姑子对嫂子使小性,原也不打紧。这事乱就乱在,里头还夹着一个频遭冷遇的柴怀叙。他正被一群看热闹的红男绿女往茶厅推,面红耳赤,瞧着就怪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