荦荦听不懂两个大人在说什么,只是贪新鲜,有几日不见她三妈,非得陪着闹一闹不行。锦如一伸手,荦荦就又兴冲冲地攀过来,围在耳朵边上喊:“妈,妈。”
锦如满脸都是开心,但说到本家的少爷们,却难掩嫌恶。
“沈家如今,或许也有几个成器的后辈,在生意场上很吃得开。但四弟妹,我不妨同你说句实话,沈家的少爷们,少有秉性忠厚的。且看我父亲我哥哥就知道了,他们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我母亲惨死,我两个嫂嫂时常生气,都不过所嫁非人罢了。前些日子我父亲来电话,也是请我回去吃大哥儿子的满月酒……那孩子就是大哥在外头跟姨太太生的,如今又抱回家里养。大嫂明明多次生育,也是儿女双全的人,可我大哥是怎样待她的呢?想想这些,我只恨不得全天下女人都离沈家越远越好,千万别嫁进门找晦气。”
同样都是那种家庭走出来的人,王颐很知道这番话的分量。王家至少王太太还是极和气的一个人,从来不为难姨太太跟孩子们,因此姨太太们待她也礼貌。像沈家这样宠妾灭妻的,那都是老黄历上才有的事情,说出来真不怕人臊。
那么,伊文的事,就只好继续搁置了。
王颐想想,依旧不死心,又道:“我娘家倒也有一个远房表弟,模样呢,还算周正,只不过没念完书,怕伊文瞧不上。我知她素日是个有才气的,喜欢出口成章,能对谈两句十四行诗那种……但也未必就不成罢?万一有这个缘分呢……”
她一径说了下去,连锦如都有些吃惊,严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伊文没遇到般配的,就再等等也没事,何况要硬撵了人家出去呢?抑或,四房如今当家做主,马上又要改换门庭,严子陵夫妻就是要把眼中钉、肉中刺一一拔除呢?
这话说出来就太不体面了,锦如看见荦荦咯咯笑,倒不忍心再对这孩子的母亲说什么重话,只假意接一句:“还是看伊文自己的意思罢,毕竟那是她的一辈子。”
正说着,伊文就进来了,看着有些怅然若失,像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锦如担心她听见了王颐刚刚那一番宏论,还问:“不过一只耳坠子有什么稀奇的,丢了就丢了!李妈,捧了我的首饰匣子来给五小姐选!”
严子钰的太太,镇江沈家的三小姐,一贯是以刁蛮活泼著称的。伊文见锦如的第一面,就感觉自家这个三嫂应当是那一等不拘小节的为人,竟不知,她也有这样细腻妥帖的时候。
伊文满脸笑容地挑了一只差不多的金耳坠戴上,没事人似的陪着两个嫂嫂说说笑笑。
直等晚间回到严家,王颐邀请伊文一起吃饭,她才露出疲乏之色,先走了。
王颐那天对于保媒的兴致却很高,晚上严子陵回来,她又把伊文的事提了提。子陵对伊文这个妹妹,还是很有感情的,听是妻子娘家那边的表弟,当即就有些不乐意。王家一贯都喜欢把女儿卖来卖去,这样人家出来的少爷,只怕没什么本事。
“伊文性子好,又漂亮,你作甚这样急吼吼地替她相看?世道这样乱,说不定就被什么浪荡子轻薄了!”
这话明摆着就是瞧不上王家,王颐听在耳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还不是抱着挤兑人的心思才去搭桥牵线的。伊文一个女孩子,家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严子陵夫妻俩这些年多少蠹虫都养了,何苦跟这样一位年轻小姐过不去。
时局实在太差劲,王颐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晚上睡觉都要躲在子陵的怀里。她是真害怕哪天冷不丁地头顶上就掉了一串炸弹下来,那不仅会流血,还会死人。
“就凭伊文这些年帮我们的情意,我何至于要恩将仇报?只是乱世之中,总要有个人相依为命才好,万一日后真有什么事,哪怕伊文是你的亲妹妹,你会替她挡子弹么?你自己拖家带口,有妻有女,大伙儿一齐避难的时候,只怕伊文倒在你面前,被人拿脚后跟踩死,你也腾不出手去管她!”
说着,王颐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所以你用不着拿话噎我,严子陵,你更用不着门缝里看人。”
一番话说得子陵也有些寂然,乱世之中苟全自身已是难得,自顾不暇,谈何荫庇他人?默了一会儿,子陵还是点头道:“左不过王家也是要西迁的,你要觉着方便,什么时候安排伊文跟那个人见一面就是了。我们做兄嫂的,无外乎做到这份上,再多也不合适。”
这天,姨太太照旧抱了小潆上门。小潆蹦蹦跳跳地就进来了,隔着老远就喊:“太太,太太。”是王婉秋教她这样喊周以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