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维岳最忌讳的,还是大权旁落,他还是喜欢所有人都敬他、服他。王婉秋深知他的脾性,自然不同他争辩,眼一斜腰一扭,借口去厨房看菜,转头就抱着小潆到街上逛了一会儿。放在前几年,她或许还心甘情愿受老爷子的气,可现如今她好歹有一个女儿傍身,不情愿看眉高眼低的时候,就抱着孩子躲出去,也没人能把她怎样。
姨太太还年轻,她苦恼的无非是自己还有女儿的好日子能过到哪天。卢维岳却是真真切切感觉到苍老的人,他本还咳嗽着,为了强撑自己身强体健,也不敢吃药。现下重重咳嗽起来,胸口也疼,他便越发自觉凄凉,这一病,倒像是不能好似的……
卢维岳的病,卢照并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就算她不关心,姨太太一天三趟地跑,许多事想瞒也瞒不住。
要依周以珍的意思,当然恨不得丈夫越早死越好,趁现在家里的权力还捏在卢照手心里,想要清理门户也简单。卢维岳要是今晚上就死了,那才好呢。
卢照的想法要更复杂一些,公司里有许多董事都是跟着卢维岳多年打拼过来的,卢照年纪轻,又是女人当权,在生意场上的威望远不及她父亲。卢维岳一旦有什么事,卢照手中又没有值得倚赖的军事力量,万一公司内部哗变,事情就完全脱离掌控。卢照很担心。
现如今的局势,弄得秋原也有一点忧心,他也赞成寻求武力庇护。晚间跟卢照并头躺着,他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爸爸之前认识许多开皮坊的,那些人大多都跟军队的被服厂有生意上的往来,顺着这条路子,我们也可以尝试着跟军政机关达成军贸协定。我们可以承诺让出去一部分利,另换一路兵来看家护院,甚至我们都不要那些训练有素的军士,只要腿脚便利,能抗枪杆,绝对忠心就行。”
他这个提议,卢照也在心里琢磨过,她的犹疑在别处。
“郁秋原,你真是胆大包天!私建军队,小心通敌叛国的罪名找上门!”
黑暗中,郁秋原笑得混不在意:“国将不国,遑论其他?你担心那些军队不是正规军,对不对?”
卢照就叹气:“托你的福,我现在不担心了。”
管他是正规军还是杂牌军,只要能打胜仗,不比甚都强?卢照下定决心,第二天就开始四处攀关系,她预备跟革命党做生意了。
第54章 月惜
冯曼过世差不多一星期,严家终于也动身往重庆去。严子陵依旧按照约定不随行,他近来跟市政厅那群人走得很近,各方力量拉拉扯扯,的确抽不开身。
令人意外的是,锦如也不肯走。王颐跟伊文两个人劝了她好些天,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在想什么,她却只是低了头笑,一句实话也不讲。
陈济棠这个人,也算得南京城里有名的才俊,外头人总是传他学识高,为人也还算正派。只不过他家里靠祖上军功发迹起来,如今虽在各类公司买了股份却并不参与经营,相形之下,严家跟陈家的往来就十分有限。
王颐因为并不十分清楚陈济棠的为人,所以跟锦如说话的时候便格外注意,生怕一不小心有失冒昧。
锦如对于她这段受人诟病的爱恋,倒也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真心卫护。她谈到陈济棠,语气是难得的平淡:“我并不是因为他才想留下来的,只是觉得有一点无趣,翻山越岭逃到另外一座城去,又怎样呢?重庆那边,还不是跟南京一样无聊。”
人生固然无聊,但生死之事,总不能儿戏的。王颐还想再说个什么,锦如却走上前来按住她的手,说:“我是个没有盼望的人,或许某一天,稀里糊涂我就死了,或许我也会长长久久地活着,比你们哪一个人都活得长。听天由命好了……”
王颐看她神色如常,似是早有打算,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人各有志,强求不来,话说多了反而没意思。
她们那天原是在锦如那里见的面,伊文路上掉了半只金耳环,她有些心疼,回去找了好半晌也不见人。王颐有意把话岔开,就提了两句伊文的亲事,沈家原是人丁兴旺,说不准就有适婚的人。
果然,锦如听到了就笑。荦荦是个很会讨大人欢心的小姑娘,从进门起锦如就抱了她,又是喂水又是喂吃的,尚且不用王颐搭手,欢声笑语的,气氛很好。
等到要解溺的时候,荦荦才开始嫌她三妈,瘪着嘴伸手要母亲抱。王颐把孩子接过来,驾轻就熟地把尿,还有心思问锦如:“你两个哥哥那样能干,想必族里其他少爷也不至于太差。伊文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是那种掐尖要强的人,只要姑爷放随和些,怎么也不至于配成怨偶。你若肯替她留心,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