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秋还想为自己辩两句,谁知卢照却又有现成的话来压她:“我知道,您肯定要说,不是您要来我们舱,是二妹妹闹着找爸爸。那以后,就请姨太太看好自己的孩子,二妹妹要是再想见爸爸了,您大可以使唤小厮来请,犯得着亲跑一趟么?”
明知自己不讨正房太太的喜欢,还巴巴地往上凑,这不是伸长了脸叫人打是什么?姨太太是个聪明人,从她笼得住男人的心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她不至于犯这样的蠢。今天这一出自取其辱的戏,就不知想做给谁看了。又或者,她纯粹就是好奇,想亲自谒见卢维岳的糟糠之妻。但不管是哪一种,卢照都不许她在自己的地界上抖威风。
周以珍这些年受得欺负还不够么?总不至于人人都能踩她一脚。尤其姨太太,她同卢维岳两个人怎么情绵意好都行,就是不能在周以珍头上作威作福。她还不配。
送了卢维岳并姨太太出去,关起门来,卢照又数说了两句自己母亲。
“您何苦跟她那样的人置气?她自有她的为难之处。”
周以珍也有些不服气:“怎么,她抢了别人的男人还有理了?”
这个世道,这个社会,哪还有谁抢谁男人一说。不过两下里你贪我爱,各取所需罢了。
卢照别过脸去,并未将这些话细说给她母亲听,反倒是周以珍站住了道理似的,絮絮说了半下午。
第50章 晚月
王颐一直盼望着要跟卢家一起远走,却始终未能如愿。一则,她身上的病拖拖拉拉不肯好,二则,严家那群锦绣膏粱里的蠹虫又闹了故事出来,她这个当家太太,必得出面料理才成,远走他乡固然是个好梦,亦只得落空而已。
这一向,严子陵也着意在翦除公司里头的琐屑,对他那个四面来风的家,无可避免地又要背上一桩照顾不周的罪名。
但,人生在世,或许就有些事情是别出心裁的,是始料未及的。谁又能想到,冯曼竟会拖着个流血的身子去刺严子钰呢,她准头倒好,一剪子就拔了严子钰的子孙根。
难为前几日严子钰还在众人跟前炫耀,说石含烟这回要给他生个龙凤之相的小少爷,这下只怕更盼着出世的是个带把儿的,要不然三房可就真绝了后了。
王颐初初听到这事儿,只觉惊异,默了会子,她心里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气干云来。严家的男人算什么东西,冯曼那一剪子捅得可真好,替严家的女人狠出了一口恶气。
那时候,荦荦已经送回来了。老妈子进屋来传话,说是三少爷叫二少奶奶骟了,还当着小孩子的面儿呢,王颐就没忍住低声咒了几句“活该”。
前几日冯曼没的那个孩子,才多大,只怕连形都还没成呢,生叫打死了。严家枉自说是累世清贵,红罗顶戴祖祖辈辈传下来,家风家训一点瞧不着,磋磨女人的手段却是一水儿地齐全。
冯曼那样的人,活着不过多吃几口饭,又碍不着哪个步步高升,严家父子何苦要这样作践她。严启瑞这个做老子的一马当先地坏,死了男人的儿媳妇也要垂涎,就别怪严子钰在后头有样学样,搞大嫂子的肚子还不认账,一味只知道烧钱败家。
王颐在严家一年年熬下来,真要她说实话,严家的男人,连同严子陵在内,她实在一个也瞧不上。事发当天,她也只私下里去瞧了瞧冯曼,带几样滋补品给她,嘱咐她要好生将养。
冯曼那间房原是个甜香之地,出了那样的事,一时间倒是血腥气更重些。王颐闻着那味儿,只觉痛快。她嫁到严家这几年,生压着自个儿不能疯,那日借冯曼的手,倒真体味了一回血债血偿。
这么些年过去,仿佛谁来做严家的媳妇,都能教剥下一层皮来,如今倒是好了,与虎谋皮,自作自受,还不许她们这群受苦受难的人痛快一会儿么。王颐平心静气地看着虚弱的冯曼,朝她露出极为温婉的笑。
冯曼产后本是体虚,早前又同严子钰殊死搏斗,她本是没有力气睁眼的。王颐这个人,素来又与严伊文亲厚,她们妯娌之间,原是说不上话的。可那天,因为严家四少奶奶的一个笑,有些事情,好像就不一样了。
冯曼常年孀居,一颗心本就孤独,又自知寿数将尽,竟还朝王颐抬手,要她走近些。
床上还渗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不知是谁的。可王颐并不感到害怕,她伸手去搭冯曼的手,只是笑。
这笑里的意味,只有严家媳妇才明白,她们多年来受一样的苦,如今好歹是拨云见月,暂得喘息了。
这个笑容,代表着艰难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