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当然也寻了日子去向她父亲剖白,她说她无意要从尊长手里夺权,不会趁乱给自己家人下套,更不屑于同姨太太和二小姐争什么、抢什么,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平静,一份安宁,一份衣食上的保障。
卢维岳自然不肯信她,场面话虽然还冠冕堂皇地说着,口头上也给过承诺,说一定会给卢照母女俩一个交代。但这个所谓情深义重的父亲,实际却依旧一刻不肯停歇地从妻女身上盘剥财产。
更有甚者,卢维岳还拿周以珍养在外面的那个黄包车夫说事,他痛斥妻子在婚姻里的不忠诚,他指责旁人时声嘶力竭的模样,看得卢照直倒胃口。
从小到大,卢照几乎都是按照父母期望在成长,但那天午后,她第一次仰起头来反抗她爸爸:“你怎么好意思说妈的!明明是你对不起她!”
卢维岳兜头扇了卢照一耳光。
他似乎很气愤,又很挂不住脸,女儿被他打得连连趔趄,他又忍不住伸手去扶。
“阿照……”
卢照捂住脸,侧过身,不再看她父亲。
眼泪簌簌而落。
最后还是姨太太站出来打的圆场,她年轻俏丽,卢维岳见了她,似乎连气也一并消下去。
“欸,真是要死了,怎么下这样重的手!”姨太太一面说,一面叫女佣拿了热巾子出来,两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按住卢照,又说:“老爷的脾气一贯是这样坏,父女没有隔夜仇,大小姐别往心里去。”
卢照看姨太太前后操持,话又说得这样善解人意,越发没了争长道短的兴致,只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恰巧这时小潆又哇哇哭起来,姨太太心疼女儿,嘴上虽只使唤佣人潘妈去瞧,可眼神却没一刻不往小潆午睡的地方看。卢照知她的心思,便自己接过热巾子,说:“您去吧。”
姨太太于是又朝卢维岳努嘴,示意他好好安抚自己女儿。
不过这次卢照并没有那样好的耐性再听她父亲聒噪,只等脸上的红肿消退一些后,她就起身告辞:“说来,今天本该是我跟妈大吐苦水才对,但都是一些酸楚之言,想必您也不愿听,就不打扰了。”
卢维岳没再多说什么,轻摆摆手,放卢照走了。
倒是姨太太哄完小潆再出来,看见客室里只有卢维岳一个人佝偻着腰坐在沙发上,还若有似无地叹气道:“何苦呢?以后这个家,总归是大小姐说了算的。就是我和小潆,以后也少不得要问她姐姐讨饭吃……”
那天下午,卢维岳也很难说清自己生气的原因。他一个半百之人,他能不知道卢家迟早都会是卢照的吗,他清楚得很,只是觉得气不过。卢照母亲怎么可以做那样寡廉鲜耻的事情!她把她丈夫的脸面放到脚底下踩,找那么一个下贱胚子,那个满面风霜的车夫,除了会拉包车,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卢维岳简直火大。他纵然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珍视自己的妻子,但他也决不允许旁人染指,尤其那个人,还是那么一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那天的事,秋原根本始料不及。因为那天本是卢照三十岁的生日,他以为卢维岳把人叫去,是为了叙父女之情,全天伦之乐的,万万想不到,卢照会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回来。
妻子受了委屈,要说不心疼是假的,秋原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对卢维岳的成见却又深了一分。本来不过是他们老两口自己不尊重,何苦要扯上卢照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多年委屈的母亲,一边是血浓于水的父亲,她这个做女儿的,当真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了。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我陪你去一趟,好歹他打你的时候,我还能替一替。”
脸上的伤,是有些火辣辣的,但心绪却要比在卢维岳那儿平复许多。卢照兀自享受丈夫替她上药,话里只有平静:“我瞧着爸爸的做派,是不会给我们好脸色了。所幸这些年我也防着这么一天,还不至于走投无路。”
巴掌印处理得差不多了,秋原便把药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卢照手上还捏着多少私产,他这个做丈夫的多少知道一点。这时便也知趣地不说丧气话,只微笑道:“就你那里不趁手,我先前做地产也攒下不少。以后的日子,哪怕不比现在辉煌锦绣,也绝不叫你和妈吃苦就是了。”
卢照从背后趴了上来,一味只是叹气:“郁秋原,你知道我不怕吃苦的。我只是觉得没劲,父母亲族,世间大爱,可一旦戳穿了,总归是没劲。”
秋原听不得这样的灰心之语,只回过头去吻卢照的前额,温柔道:“在爸爸那里,一定哭过了……卢照,且不管旁人怎样,我待你,一定万分珍重,一辈子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