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还想就着伊文的话多说几句,严家那头却又匆匆忙忙派了车来请五小姐回去。传话的佣人只说是刚出生的孙小姐闹了病,四少奶奶产后虚弱,四少爷在外办公回不来,唯有五小姐还能帮着照料。
这样一来,卢照也不好再多挽留伊文,两个女孩手挽手出来咖啡馆,再各回各家,自不必谈。
卢照跟伊文说完话,到家的时候不算太早,因为先前拨了电话回去,所以小公馆里,周以珍并几个佣人都已经吃过饭了,菜都在桌上,两副碗筷也摆得端正。卢照眼梢一带,见郁秋原常用的那只青瓷碗从里到外都是干干净净的,就知他还在外面没回来。
心里知道归知道,嘴上却仍免不了对着周以珍念叨:“我们家姑爷显然是个要人了,这一天天地,真忙得脚不沾地。”
郁秋原近来很忙了一阵,不仅在家的时候比以往少了许多,就连银行那头,大多数时候也不过虚应个卯。卢照这样说他,倒也不冤枉。
周以珍如今晚上又恢复了一些食量,卢照进餐室的时候,她正在扒拉一碟子奶油菜花,腻得直皱眉:“还说呢,下午拨了电话回来,特叫留一碗蹄子面给他。喏,就在那儿。可真等饭菜上了桌,却又是我一个人大眼瞪小眼。”
说完,她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卢照两眼,那意思就像说,姑爷不回来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晚?
卢照被她母亲这样一瞧,又急着为自己辩解:“我出门的时候就告诉过您了,晚上跟严五小姐在外面吃的。”
说到伊文,周以珍反而多了些谈性。她倒是还饿着,奈何今晚的菜不大对胃,她又不想勉强自己,就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桌。
一面走,一面向卢照打听:“前天出去打牌,偶然听太太小姐们提起,说是严五小姐跟香港一位高官之后定了亲,后来被她二嫂搅和没了,是真的?”
卢照不意外头的流言传得这样快,她听周以珍那拉家常一般的闲适语气,就有些为伊文打抱不平:“真的又怎样,假的又如何?难不成月仙嫁不去高官要员,妈就不同意我跟她往来?”
周以珍被噎得哭笑不得:“未必你妈我就那样狗眼看人低?我不过在外面听了一耳朵闲话,想到严五小姐那样一个标致人,却要受这样的罪,我替她可惜罢了。”
这话已经隐隐有些赔不是的意思在,却架不住卢照今晚有些小性使不出来,她还犟嘴道:“我知道您可惜甚么,大不了可惜好好一个金龟婿,最后却花落别家!”
周以珍脚都放到楼梯上了,想起卢照一晚上说话都夹枪带棒地,又回过身来戳女儿的额头:“你就是这样跟你老子娘说话的?姑爷在外面浪荡不着家,你心里有气,找姑爷发作去!你老子我好容易过两天清静日子,未见得还要看你的脸色!”
卢照被她母亲这样一排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把头一扭,就噔噔噔跑上楼去了,气得周以珍在后面直骂她是小兔崽子。
卢照上了楼,照常进浴室梳洗,出来在床上躺下,翻来覆去半个多钟头,眼睛闭了睁,睁了闭,就是睡不安泰。又坐起来看表,马上十一点钟了——
郁秋原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到家的。
思来想去,卢照还是觉得不放心,她知道秋原今天跟一位秦先生出去谈事,也不怕冒失,不管不顾地就往那家里拨了电话。
秦家那面接电话的也是一位年轻小姐,一听是找郁秋原先生的,声音一下就变得尖利起来:“没人往贵府报信么?郁先生跟我们家那位一齐去镇江测量地界,回来的时候火车脱轨,说是撞到河里去了,现在生死未卜!”
听到这儿,卢照悬着的心,一下就沉到了最深处。
第41章 月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卢照为了找到郁秋原,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各方打听,四处托请,连首都警察厅的人都被游说过来帮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下河,却怎么都找不见郁秋原的身影。
那时候又很动乱,各处都有驻兵,火车坠河的地方就离军营不远,卢照在那附近忙了一夜一天。殚精竭虑之余,偶一抬头,看见白昼里浅淡的一层日光悉数散去,天地逐渐混沌,只有远方的号角呜咽,直令人倍感凄凉。
卢照低下头,继续在一堆死尸中快速翻检着,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跟郁秋原相关的东西。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暮色四合,日月无光,目之所及,不过一个接一个地,无人认领的尸首。
终于,在检查完最后一个死人后,卢照木然地流出一串眼泪。没有,没有,就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