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地,秋原没有再开口,反而负气似地将太太抱进怀里。
卢照被紧紧抱着,她大概能体会到郁秋原在气愤什么,又苦口婆心地劝他:“我们在一起这许多日子,你跟我,还需要妄自菲薄么?你的出身,你的性情,你的为人……凡此种种,难道我会不清楚?你如今摆出这一张臭脸,预备给谁看?”
郁秋原抱得更紧些,低喃道:“卢照,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很想成为严子陵那样的人。一个气魄十足的男人,才足够配你。而我,我总是多有不足……方方面面,多有不足……”
卢照忍到这时候,终于听不下去,她抬手捂了丈夫的嘴,戏谑道:“是是是,你谁也比不上。可是郁秋原,你有一个全天下男人都没有的优点。”
秋原又有些不信,又有些好奇地接话:“什么优点?”
“你运气好啊。天底下的男人数以万计,目前来说,就你一个人有福气娶我。而你无比艳羡的那些人,他们大概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不知我这样讲,你明不明白?”
到最后,郁秋原自己也笑了。他的确很走运,卢照毕竟是一个有智慧的太太。
第38章 月盈
郁家那头的开销,秋原还是稍微捏得更紧了一些,至少,郁冬原再要钱,必须得巧立名目才行。
卢照虽然觉得他这样做无可厚非,但也无甚必要。她总感觉把人逼狠了不好,说句难听的,兔子急了还咬人不是。再说,郁家那些人毕竟跟郁秋原血脉相连,至亲骨肉要真为了银钱反目,那人活一世,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这天,秋原本来都把一张支票装进信封了,还不等封口,他又犹豫着抽出来,盯着上面的数额看了半天。
卢照看他拿不定主意,干脆把信封抢过来,连看也不看就请车夫送到郁家去了。
“好了,别看了。今天你不是说银行业务忙的么,怎么还不过去?”
她一面这样说,一面穿戴大衣帽子。秋原看她窸窸窣窣半天,干脆放下碗筷,过去帮她把压在围巾下面又长又直的鬈发取了出来。疑惑道:“不是前些日子就说要去绞头发,怎么这样长了?”
卢照似是而非地推开丈夫的腰,说起打理头发,隐约话里还有些失落。
“那天本来要去的,约了你一道,你不是爽约了么,现在知道问我了。”
秋原这才想起来,腊月十三那回,他为了外面的生意,放卢照鸽子那回事。此番旧事重提,倒是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他只好勉强想了个办法:“明天正好休假,今儿个傍晚,你放班了,我接你去理发店,好不好?”
“今天只怕不成……”卢照有些犹豫,“我们部里又闹起来了,只不知道这回轮到谁遭殃。上回我费力挤走姚谦,现在,该轮到别人来挤兑我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想,总觉得是在劫难逃。”
这才半年不到,交通部来来回回不知换了多少任官员,不光政坛上你来我往,其实秋原所在的银行也不遑多让。原先会计股说话顶有用的唐先生,如今也不知去哪高就了,新上任的,反倒是另一位姓李的先生。
这年头,国内的光景倒是一年不如一年……
秋原叹气道:“冯部长,你如今在他手下效力,遇着难缠鬼,他竟不出手保你?”
话说到这儿,卢照反而坦然许多,她到交通部做官,原也不是冲着功名利禄这几个字。凭卢家在江苏的权势,交通部容不下她,她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做官,只要她愿意,上司待她是好是歹,似乎也并不重要。
更多地,她会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怅惘:“始作俑者,大概就是冯先生。约莫从他新到交通部那天,我帮着他斗这个,斗那个,他嘴上没说,心里只怕已经忌惮上我了。姚谦,不管我此前跟他有多少恩怨,在外人眼里,他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的所作所为,近乎忘恩负义,而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在官场上是注定走不远的……”
姚谦从交通部离职那天,他说政治风浪卷的就是卢照这种自诩清高的人,如今看来,他那些说辞,未必算错。
“要是斗不过,就回家罢,海陵卢家的独女,怎么都不会缺那一口饭吃。混迹官场,该做的你都做了,我想,爸爸不至于要你一辈子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卢家的生意,终究是要传到你那里去的。”
丈夫在一边喋喋不休地安慰人,卢照却只是莞尔:“不,你说得不对,卢家的生意,未必就会传到我手里。爸爸如今在上海,听说跟那位王婉秋小姐关系甚好,说不准,他们哪天就会替我生下一个弟弟。未来如何,你跟我,都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