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我对你有哪样的企图,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不至于强人所难……”
仅隔了一扇木门,陈济棠的声音就比往常喑哑得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兴之所至的缘故。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还在这里胡思乱想,锦如不禁为她发昏的头脑感到可笑。
于是,她紧抓了身上盖着的大衣,闷头大笑。她想起五六岁的时候,某一个雨夜,她父亲也是这样欺压她母亲,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母亲决然不从,而她,半推半就。
这世上的人,世上的故事,说穿来,无非就是一种看似杂乱的重复。今日重复昨日,后辈继续先辈,颠来倒去地,人在其中,又算个什么呢?
锦如穿戴好一切,打开陈家的门往下跑,一直跑到很远的街巷里。就这样急急走了一段路,雨就落下来了,这个季节,按理说应该下雪的。
但今晚,又是一个雨夜。
郁秋原的地产生意,近来倒是很红火的样子。出门谈事的时候越来越多,放假也忙着接打电话,平常纵然人去了银行,家里也是电话不断,几个女佣如今已成了他的专门“接线员”,那架势,跟外面那些吃投机饭的相差无几。
卢太太这一向是不怎么在家的,刘大生跟她两个的关系,一天比一天融洽,两个人总在家里这那的,太不像样。
但话说回来,富家太太要想养个什么玩意,倒也不用藏头露尾。卢太太亦不过在卢照夫妻俩住的小公馆对面街上买了三间屋,几经裱糊,就带着小月住了进去。这一回搬家的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周边的闲言碎语也有,所幸卢照跟郁秋原懂得装聋作哑,不久,这事的风声也就过去了。
这天,卢照正如往常一般下班,刚走进客室的玻璃门,就看见郁秋原的衣帽挂在门口。她不免讶然地“咦”了一声:“不是说晚上还要见几个买主,这么早就回来了?”郁秋原手上有几块地皮急着出手,卢照一早就听他说起过的。
现下一问才知道,郁秋原正为了这几块地皮发愁。
“那几个人说是不看了,估摸着,是不大想买我手里的。”他说。
卢照在家里一向穿得薄,秋原帮她卸了身上厚重的毛大衣,她又问:“做生意总要讲究你情我愿,牛不喝水,你还想强按头不成?”
秋原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又轻轻摇头:“我哪有你想得那么厉害?以前这样的事也不少,这回我总感觉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出了问题。”
卢照就笑他:“哎唷,原来叱咤风云的郁先生竟也有吃暗瘪的一天。”
秋原倒很当一回事地皱了皱眉,说:“那么,我风情万种的卢小姐,要是我跟你说,这几块地皮可能会砸在我手里,你还有心思看我笑话么?”
现如今,南京的地皮能值几个钱,卢家尚且不缺这个。卢照听到丈夫的话,随口便道:“那正好,我老早就想建一栋巴黎教会那样的房子,不如,就让郁先生来替我圆了这个心愿?”
秋原只得笑骂她:“建教会还不如建佛堂,起码还能赚回一点香火钱。”
这样一来,卢照也跟着噗嗤噗嗤地笑。郁秋原就悄悄揽过她的腰,又在她左边耳朵亲了几下。
卢照怕被佣人看到,直往外躲,秋原硬把她拉回来,说:“没事,陶妈从乡下回来了,她比周妈有眼色。这个时候,她不会突然从哪冒出来的。”
陶妈算是卢照夫妻俩惯用的长工,她一回来,周妈就不怎么过来帮忙。她要比周妈识趣一些,至少,不会刻意去打听少东家的私事。郁秋原这话,本身倒没什么错处。
只不过卢照喜欢跟他顶嘴,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自己做出那些惹眼的事情,还怪人家周妈没眼色。”
秋原得了便宜,一味只顺着妻子的心意,笑言:“快点上楼换件轻便点的衣裳,该吃晚饭了。”
饭后,因为许久没有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过了,所以卢照跟郁秋原两个人在床上都显得分外热情。他们两个人对彼此又出奇地熟悉,卧房里那些事,尚且用不着什么新鲜花样,仅是爱恋本身带有的温存和情意,就足以支撑他们安度良宵。
那晚似乎没有雨和雪,也没有星和月,至少,等到后半夜,卢照从梦中惊醒,难耐地爬起来望向窗外,她只看到一片冷寂的黑。郁秋原平静地趴在她身侧,似乎已经睡着了,但睫毛还微微翕动着。卢照轻轻叫了一声“秋原”,没有答复,她这才确认,丈夫已然进入迷梦。那又是另一个世界。
卢照想起郁秋原近来总是东奔西跑,应该是身心俱疲的,她就没有再出声,只是自己披衣裳半坐起来,愣了一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