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严子钰跟姨太太吵完架回家,夜那样深,冯曼房里的电灯还亮着。严子钰过去找她,向她抱怨姨太太小门户女人全不懂事,不知道满盘考虑问题。男人的前途,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搞忘哩?严子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说这些话的语气,也接近于一个满腹牢骚的小妇人。
冯曼趴跪在床上,一面耸动着身子,一面咯咯笑。
她说:“那就不好意思咯,这次我站姨太太那边。严子钰,你还是别结婚的好。你要敢结婚,我就把我们的事捅出去。我连你爸爸的小孩都生过,我什么都不怕,所以你最好不要怀疑我话里的真实。”
严子钰听见寡嫂这样俏皮的声音,只觉心惊,他慌忙地从女性躯体中抽身,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他用一种极为委屈的语气说这话,就好像上了天大的当一样。
冯曼从自己腰底捞起浴衣来擦身,笑得喘不过来气:“怎么?后悔上我的床了?”
严子钰窸窸窣窣地套上裤子,又问:“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们死。你们严家的人,通通去死。”
冯曼软着腰肢半坐,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微笑。凄凉的胜利。
周以珍自从跟卢维岳摊牌后,过起日子来就有点不管不顾。她以前在家,闲得无聊也不过养花种草,为她这一份喜好,卢照夫妻两个又从外面买了很多新的花种回来,有些实在珍奇的,南京不好买,又派听差的回海陵给她取。
这样折腾了些日子,南京这边的房子的陈设布置瞧着也跟海陵那间别墅没多大区别,卢太太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也平复很多。至少在卢照和秋原面前,她总不吝露出微笑,有一点发福的中年妇人,笑起来脸颊上都是软肉。她以前总是忌讳这一点,现在却洒脱很多,笑也是开怀大笑。她这个样子,卢照和秋原自然就觉得她没事了,各自忙着事业,白天也不怎么经常管护得到她。
意外只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黄昏,秋原放工早,没去接卢照,因为乡下有一块地要转手,他得跟掮客通电话,问一问各方面的情况。下了车,刚进家门,就听见客室里一阵欢快的嬉笑。
秋原认出他丈母娘的声音,但似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秋原没凑近,只在离门不远处咳嗽两声。卢太太很快听到了,她先扶着门走出来,后面果然跟着一个陌生男人,留着立式板寸,人高马大的,穿着短褂草鞋,后颈处还有一块汗湿,看上去真的很像随便从街上拉回的黄包车夫。
卢太太热情地介绍道:“秋原回来啦?这是你刘叔。”
秋原没应声,只有干笑。这个来历莫名的刘叔,他实在叫不出口。
秋原硬着头皮进屋,不多久,几个女佣也围了上来,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小月朝门口一努嘴,压低声音道:“说去百货大楼试衣服,不要人跟着,不要司机接送。喏,原是跟那么个人看对眼了,还招回家,一大把年纪了,太太怎么想的呀。”
丈母娘的闲话,女婿是不好说的。秋原当着一众佣人的面,什么也没说,等卢太太把那男人送走,再进来,他也只是微笑:“妈出门逛了一天,累不累?晚上我下厨给妈做个养生菜,解解乏。”
说完,他就往装电话的地方走,重新跟掮客约了谈事的时间,过后就去厨房洗鳜鱼,忙忙活活做晚饭。
卢太太见女婿一脸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本来不打算吃晚饭的,因为要瘦身,又不好太拂秋原的意,干巴巴道:“那什么,那鳜鱼要不别做了罢?你自己不爱吃,阿照晚上吃得少,我也只打算喝点汤算了。换了灰鲶,炖一盅砂锅鱼头,冬天吃,倒也舒泰。”
秋原本来的心思就不在做菜上,一听丈母娘这话,急得赶忙把手里的鳜鱼放了,又叫周妈重新换了灰鲶。周妈没见过难伺候的主家,嘴里一直嘟囔,说卢太太事多,不知道疼小辈。这些话,秋原自然不往心里去,他只着急怎么跟卢照说那个中年男人的事。
而卢照,她对家里的变故还一概不知,回到家,兴致一直很高,饭后还扭着卢太太学织绒线衫。她们母女俩在一处说小话,很晚也不回房睡觉,急得秋原像热锅上的蚂蚁。
十点钟左右,他终于忍不住了,下楼把卢照拉走。卢太太就在一旁看女儿女婿小两口做小动作,也不戳破,她倒乐意秋原把刘大生捅给卢照知道,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
秋原终于逮住跟太太说话的机会,房门一关,脱口便是:“妈好像,有了个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