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坏得太坦荡,反而把旁人的好衬托得矫揉,就好像,全天下男人都可以效仿他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堕落,从而厚颜无耻地堕落到老,而不去管太太孩子是何感受。
锦如无法接受这一点,于是自觉地闭上嘴,跟严子钰这样少爷做派的人,实在说什么都白费。
他近来频频相邀,严家那头想来也是打定主意要跟沈家把亲事定下来。锦如今晚的问话,未必就没有动摇的意思,只不过严子钰的反应,又当头浇了她一盆冷水,徒令这一门婚事走向坎坷。
今天以后,锦如绝不可能答应嫁给严子钰。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混账?
后面,沈锦如和严子钰缄默同行,暗处却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是陈济棠,他一路跟过来的。
锦如的婚事,他早前就有所听说,严沈两家有意结亲,总是很早就开始造势,消息这玩意又经不起腾挪,几下里,省内稍有头脸的人就都知道了。
哪怕上回闹了个不欢而散,私下里毕竟还是师生,陈济棠偶尔在学校里碰见锦如,也会试着跟她搭上两句话,只不过都被她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就是了。
这一回碰面,倒是完全出于意外,陈济棠在百货大楼门口就瞅见锦如跟一位年轻男士有说有笑,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反正他灰头土脸地尾随一路。
锦如跟严子钰道完别,显然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门口撞见陈济棠。她目瞪口呆道:“陈先生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陈济棠追了一晚上的背影,现下终于真正看清锦如粉白莹透的正脸。她的眼睛接近于偏蓝的磁石,熠熠有光,上唇薄下唇厚,口红总比平时涂得艳,及肩鬈发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窥见微弱的蓬松。
灯下美人,风姿绰约。
他们明明很久都没有正经地见过面了,可陈济棠却觉得,沈锦如这个人,他好像一点一滴都刻在心里。她冬天冻得发红的鼻尖,不说话时嘴角弯翘的弧度,说话时哔栗剥落的腔调,所有一切,历历在目。
锦如依旧有些不明就里,自顾自地叫李妈来开门,又说:“先生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鬼使神差地,陈济棠突然拉住她的手道:“我们说说话,好么?你好歹理我一理。”
锦如猛地把手抽回来,又奋力往外推陈济棠一把,他趔趄着后退,终于在铁门右侧的草坪上站定。
还是只求锦如:“那个周俞平,上回明明伤了你的心,可你现在又经常跟他同进同出了,还有严子钰,那样一个花花公子,你作甚要理他?沈锦如,我想你不是那种牵萝补屋的人!”
锦如心里梗着一口气,说话时仰着头,很有些不可一世:“依如今的风气,我多交几个男朋友又怎么了?我又没有什么不规则的地方,你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再说回交朋友,总不能因为我先前跟陈先生交过,现在少来往了,就不能新交旁人吧?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这一套口才,等闲没人说得过。陈济棠处处理亏,干脆犯起混来,沉声道:“现如今的世道,交朋友怎么能不当心?你就算要交男朋友,好歹也找一个比我强上几分的,我事后想起来也痛快!你倒好,净往那歪瓜裂枣里挑!干脆,你以后都不要再交男朋友了!除了我,谁也不配做你沈锦如的男朋友!”
他们先前就算有过一点干系,也是锦如做主促成的,那时候,陈济棠忸怩作态,锦如很伤了一回心。
现在,她已经死心了,对他们这一份感情不做指望了,他又凭空跑出来,不许她跟别人怎样怎样。呸,他哪来的脸呢?
可锦如还是哭了,看电影时没流干净的那些泪,终于悉数倾泻。她的哭声很低,只是不停喃喃:“凭什么……凭什么……”
陈济棠明白她的意思,她在问,他凭什么管她。其实他也想问,明知将来很难真正走到一起,他又为什么总惦记这个人,总放不下,总向身边人打听她的情况,甚至,总偷偷跑去学校的各个地方偶遇她。
李妈在这时走出来开门,手里抱着锦如养的那只小灰狗,她是见过陈济棠的,还问:“陈先生,我们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
陈济棠没说什么,只示意李妈快些开门。
锦如从洋房大铁门进去,看也不看身后的陈济棠,只顾着吩咐李妈:“下回你不要随便跟人搭话,你知道那是个好人坏人,就跟人家说话,我顶恨这样脑筋不清的佣人。”
李妈一下被扣了好几顶高帽,又是识人不清,又是吃里扒外,她慌得舌头打结,夹声夹气道:“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明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一开口,反落一身埋怨,恨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