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他们那一间办公室的争斗,却是在一个莫名的时间发作了。那天秘书厅所有人都在忙手头的事,只有一个女接线员急匆匆地跑进来通传上级指令,点名要找姚秘书长。姚谦不在,他的副手上去敲了几下办公室的门,也迟迟没有回应。
那个女接线员急得满头大汗,说什么也等不了,姚谦的副手跟着发急,就拿备用钥匙打开了秘书长办公室。姚谦人应该是好好地坐在里面,卢照没凑上前看,只听见那人轻言细语地吩咐副手:“李泓隽部长……要退职了。相关函授方面的事,各科提前预备起来罢,免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部长要退职,大小算个事,提前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卢照不免欣赏地往姚谦坐的方向看了一眼,送人下台都能这么体面,这还真是个会办事的人。不过,这跟卢照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她的脸上,还是只有一抹礼貌的微笑。
到了下班时候,姚谦特意叫住卢照。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抓抓头发又挠挠耳朵,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人。
卢照没有听人磨叽的习惯,自顾自往前走,头都懒得回。
她在前面走,姚谦就在后面追,等两个人距离近些了,他才说:“卢照,叫你怎么听不见呢?”
卢照停在原地,转过身来笑,然而那笑也是冷漠:“哦,秘书长是在叫我呀?不好意思,您一直喂喂喂的,我还以为您唤小狗呢。”
姚谦斗倒了一个政府要员,心里总是畅快,又笑:“我历来见了你,就是这样笨嘴拙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要紧的话同你讲,你听不听?”
卢照还是笑,这回的笑要客气一点,她说:“洗耳恭听。”
第27章 月闻
卢照心里猜到他要说什么,也不着急,只把手里那一只淡绿提包翻来覆去地看。早上出门太急了些,没仔细看颜色,秋天就要到了,浑身泛绿的物件儿瞧着总不那么合时宜。
但也都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她又朝姚谦发问:“您要说什么,请便,我先生还在巷口等我。”
姚谦结过婚,他太太,不像眼前这位小姐一样年轻漂亮,但跟她一样有钱。一般来说,他会害怕他太太,从而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可今天,他却莫名多了一些勇气,在他心里,依旧自负地认为,卢照和他两个人,是一次苍凉且回味无穷的错过。
“我听说,你也结婚了……你先生姓甚名谁,我怎么从来也没听你说起过?”
卢照习惯性地按了按鬓角,只作不懂,笑道:“姓郁,郁秋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您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姚谦又问:“是多小的人物?跟我那时候一样么?”
“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
卢照还是微微笑着,说:“他不会像你一样,跟一位已婚女士谈论风月。”
与其说这是一句话,毋宁说它是一记响亮的耳掴,抽在姚谦脸上,热辣辣地,除了疼,并没多少旧情可言。他被抽得没有颜面再造次,只得换了个稍微正经些的气口,又说:“嗳,不要那样误会我,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
“那就好。”卢照陪着虚与委蛇,“我这人就是爱瞎琢磨事,您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不然我再瞎琢磨,又该误会您的意思了。”
这回姚谦没有再磨蹭,瞧着又像个正人君子了。他说:“你也看到了,咱们机关人事变动频繁。李部长虽是从咱们这儿退了职,可他毕竟在官场上浸淫多年,根深叶茂地。他这一走,底下人蠢蠢欲动,我跟何次长两个人,实在顾不过来。”
何正谊这个人,卢照没怎么见过,也不了解,但一个欺师背祖的人,想也知道好不到哪去。姚谦跟这样的人沆瀣一气,卢照还真有些瞧不上。她又不跟秘书厅其他人一样,要靠薪水吃饭,作什么要卷入这些无谓的纷争中呢?
况且,像何正谊、姚谦这类人,他们不择手段地互相戕害,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升官发财,转过头看卢照,她像是缺这些的人么?她根本什么都不缺,故而活得了无生趣。
卢家本来就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人去接手,卢照到机关做事,说白了,只图一个名声好听,奔着给卢家的门楣增光添彩去的。卢维岳近几次打电话来不也说了,只要卢照肯在机关里多学多看、有所受益就行,至于官阶职衔,倒也不必太过营营汲汲。卢家不缺这一官半职,卢家真正缺的,是一位有手腕、有决心、履历精彩又能为家族带来无上荣膺的继承人。
而要想成为这样的人,却势必不容易。卢照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按照卢维岳的设想办成了许多事,但就是没活出什么滋味儿来,俗称无意义,做什么事都无意义,什么都不做更无意义。郁秋原总自己嫌弃自己缺材少能,其实她也一样。从小到大,哪有一件事是为自己的呢,都是为别人,就连活,也是为别人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