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婉莹却打开了话匣子,她有好多话,来不及说,以后也没机会。反反复复,就是叮嘱锦如,说她被惯坏了,脾气娇得很,以后一定要懂得收敛。母亲去世后,再没有人能原容她,不好再跟以前一样胡乱使性子云云。
她应是这样絮叨了一会儿,或许半个钟头,或许更长时间,锦如没留意,她光顾着哭了。等她止住抽噎,想起查看母亲的病症有没有减轻时,人早已经殁了,浑身上下,又冷又硬,死得透透的。
那一刻,锦如心里真有种塌天的感觉,太猝不及防。她又执著地搓起亡母的手来,企图唤醒死人的灵识,徒劳无功——没知觉的,捂不热的坟场。一个人,就是一座坟。
沈志华也在一旁站着,但他没有为死人做过什么,甚至连眼泪都没有。直到最后,锦如放声大哭,他才走上前去,开始别扭地哄孩子。
沈太太的丧事,很快就办完。母亲一死,家里再没有什么人能牵绊住锦如,她跟哥嫂的关系虽是不错,但到底隔了一层肚皮,终究两样。头七一过,锦如就预备买票回南京,两个哥哥想着妹妹刚没了母亲,倒没多说什么,反而劝着锦如开心些,别自己为难自己。
可想而知,在这关头跑出来当恶人的,肯定又只有沈志华。他还放不下和严家那门亲事,又把严家三少爷严子钰的名字提了好多回。
沈知、沈和私心里都有些看不起这样的小舅子,出身煊赫有什么用,沾了嫖和赌,那就不能算是个正经男人。更别说严子钰烟瘾还大,哪是能把妹妹嫁过去的主儿。因此,沈志华一在家里提严三少爷如何如何,他几个子女就串通一气地噎堵他。
老头儿受不了儿女气,恼羞成怒之下,就把严三少爷请来了镇江,非逼着锦如跟人见面。锦如不从,他就把人关在屋子里,请了人看守,哪也不许去。
锦如为了脱身,只好答应去见了一次严子钰。
沈志华安排看电影,中午饭自然也只能去馆子里吃。锦如对这些没所谓,严子钰问她想吃什么,她随口报了几个菜名,饭店招待员却说,真不巧,今儿元鱼卖完了。
锦如便道:“那不要了。”
严子钰倒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这时就客气地提了个折中的办法:“另换了太安鱼上罢,我看你们菜单上有。沈三小姐,你觉得呢?”
从淮扬菜换到川菜,这个吃法倒有些讲究。锦如自己没有什么忌口,五湖四海的东西都爱吃,但她却鲜少碰到在吃上面好相处的人。就连陈济棠,他也不大吃得惯外地菜。
这个严子钰,外面的人总说他风流浪荡,不成体统,可在吃食上面,还算有意思,锦如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严子钰没忍住笑:“暧呀,忙活了一上午,三小姐总算舍得看我一眼了。”
听他说话,就还是浪荡公子那一套,轻浪浮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锦如略感失望,又重新低了头,说:“闲茶浪酒,配严三少爷倒是绰绰有余。”
她当面臧否人,严子钰却也不往心里去,家里是什么安排,他一早料定,无外乎要他娶了沈锦如。娶就娶呗,反正沈三小姐花容月貌,家里还阔绰,娶了又不丢份儿。
他严子钰有什么,除了皮囊尚算过得去,其他方面,简直一塌糊涂。得了这样的岳家,他该感恩戴德才是。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到底不痛快,于是也就学着锦如不说话。
没多久,菜上齐了,沈锦如跟严子钰各怀心事,囫囵吃了一顿饭,才提分手。
“没有感情的婚姻是无意义的,而且我母亲才刚过身不久,我还戴着孝。我不可能会嫁给你。”锦如说话,总是这么直来直去,完全不考虑听话人的感受。
所幸严子钰也是个敞亮人,并肩走着,他总拿眼去看锦如,道:“说实话,沈三小姐,我尚且不敢在你面前大放厥词,说我们俩一定会怎样,一定不会怎样。只因我们这一等人的命运,总是握在别人手里。我知道你母亲去世,正是伤心时候,我非常能理解,因为我母亲,也很早就走了……”
略停了片刻,他似又觉着失言,慌忙改口:“不说这些,这些不好,我也不好,更配不上沈小姐。基本的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只是想说,你我之事,我说了不算。”
一条小巷走到头,锦如快要到家了。严子钰这一趟过来住在旅馆里,沈家父子他昨天也见过,锦如就不招呼他进去坐,反而摆手道:“各有难处,有缘再见罢。”
严子钰笑着点点头,果然爽快地走掉了。
锦如跟着笑了笑,转身回家。当天晚上,她就趁沈志华在外面应酬的空隙,连夜跑回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