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同窗之谊,后有知遇之恩,卢照跟姚谦说话,自然是怎么客气怎么来。
“秘书长,文件我先放您桌上了。”
姚谦的面相虽说趋于老成,但他的为人却一点也不古板。卢照把文件递过来,他抬起头,看也没看就笑:“听你说话,我好像是多了不起一个人物。说过多少次了,直接称呼我名字就好,就跟华南大学那时候一样。”
笑完,他又低下头去写今早何正谊次长交代的公开信,钢笔划纸的“沙沙”声,清晰无比。
那几年国内党争闹得很凶,经常都有这类笔墨仗要打。卢照见上司这样忙,便知趣地闭上嘴,转过身,预备回去她自己的写字台。
就在这时候,姚谦又说话了:“卢照,你现在看着,一点不比读书那时候健谈。”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是说,在机关里做事情,笨嘴拙舌可是大忌。”
其实,卢照跟姚谦,念大学的时候还是很暗昧过一段日子。一些陈年旧事,现在再追究固然无趣,可姚谦这样耳提面命,到底还算尽心。卢照就不拂他的好意,客客气气地笑:“多谢提点,我以后会注意。”过后就还是带上门出去了。
海陵卢家的独生小姐,姚谦这些年倒是一直都惦记着,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把人请到南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只不过卢照这样避嫌,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又完全说不出口,只得草草作罢。
有些事,尽管男女双方心知肚明,但过了那个时间,再旧事重提,也不是当年那个味儿了。
至于当年,当年卢照还真对姚谦心生过好感。姚谦那时候要更风流一些,毋庸置疑的英俊,现在还是无可避免地老了些许,音容形貌上或许不大看得出来,只有身上的“钝气”骗不了人,笨笨重重地,一望即知。
卢照念大学那会儿,则是公认的美丽。一个风流才子,一个凝香佳人,同级同班,一开始只是同学们起哄说天造地设,到后来,绯闻的两个主人公自己也当了真,互相在心里留意对方的一颦一笑。
不巧的是,这两个人才刚起了个恋爱的苗头,郁秋原又在中学里摔断了腿,卢维岳把他送到香港做接骨手术,天天跟卢照住在一起。秋原小时候话又多又密,经常扒着卢照的手一说半下午,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卢照心里的少女绮思就去了大半。
那段时间,姚谦倒是日日都递了情书来。头几天卢照还有心思从头到尾读,后来不是被郁秋原抢过去吃了,就是被他揉成一团扔出窗外。姚谦久久收不到回信,渐渐地,也就恢复了往日的静默。
一个夏天过去,郁秋原的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等卢照抚慰完病人回学校,姚谦见了她,竟连招呼也不打,想是少年人伤了自尊心,再听不进去只言片语。卢照解释的话就在嘴边,奈何两个人的感情太过于无可挽回,许多话,只好久久尘封。
回忆起来虽是悱恻缠绵,实际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小到大,卢照什么都不缺,其中也包括男人。有些男人,她见过一两面就忘了,后来再也没想起。有些男人,她一直都记得,到死也不会忘。在男女之事上,她从不像郁秋原那样死心眼。
姚谦在其中,应该还是算难忘那一批,哪怕他们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又或者,正是因为没有在一起,所以加深了那一份难忘?卢照懒得去想了,就现在而言,她不至于做对不起郁秋原的事。更何况,姚谦家里还有一位堂堂正正的太太,这样的男人,实在犯不上招惹。
到了黄昏时分,交通部的办事员陆陆续续都下班离开,卢照收拾干净写字台,也准备提包走人。只还不等她走出楼道,就隐约听见姚谦那间办公室里似乎有上级在使脾气。
姚谦算是交通部常务次长何正谊的私人,一般少有人敢为难他。能当着他面呼天抢地发怒的,除了部长李泓隽,再找不出第二个。只是,以前也没听说机关内两位要员哪处有不对付,卢照进来之前多方打听,外头的人都说,何正谊是李泓隽一手栽培的门生,何至于他二位今日会反目成仇?或者,单纯只是一个误会?
卢照想起今早上收发处送错的那一份文件,心里总觉得不安。偏偏部长跟机要秘书交办工作,一般人又听不得,卢照略在楼道口站了站,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坐车回家。阎王打架,她这等小鬼暂且说不上话。
退一万步讲,姚谦那里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就算要找替罪羊,应该也轮不到卢照,她资历太浅了,干什么都不够格。
想明白了,卢照就不像之前那么着急。不紧不慢地,又想起来前些日子帮郁秋原在一家英国人开的鞋店里订做了一双皮鞋,今天恰好是取货的日子,干脆就叫车夫把车停在巷口,卢照则独自去鞋店里逛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