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卢维岳做梦都想成为上流阶层的主人。这是他一辈子都为之努力的梦,绝不允许失败的梦。
果然,卢照把她的打算告诉给远在上海的卢维岳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不过略沉吟片刻,最后就还是默许。
儿子嘛,什么时候都可以生,什么人都可以生,不一定非要捆住卢照夫妻俩来做这些迟早会发生的事。眼下更重要的,应该是放他们出去打拼,放他们为家门增添光耀,这是比创造出一个新生儿更重要的大事。
卢维岳说到底还是老了,他自觉已经把能为这个家庭所奉献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了,时不时地,他感到精疲力尽,感到枯竭,感到无能为力。他不得不推年轻人出去闯荡,用以延续一门兴旺,并将这种兴旺推到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不消说,这是他的病。
而他的另外一种病,他也想好了,决定亲自出面。他挂断了家里的电话,又把电话转拨到外面,找一个叫王婉秋的女人。
那是一名风情万种的妓女,卢维岳跟她相处,总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不少,回到了二十啷当岁,最龙马精神的年纪。他们以前就在交际场上见过几次,很谈得来,但那女孩儿实在太年轻、太漂亮了,卢维岳尽管好这一口,心里又跟绷着某根弦似的,他尚且没有碰过她。
在男女关系上,卢维岳尽管已肆无忌惮地胡来了许多年,但他总拿逢场作戏当借口,骗人骗己,最后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他总觉得,他还是深爱他太太的。
他们相识于微,在最困苦最潦倒的那些岁月里,是周以珍陪着他天南海北地跑生意,他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糟糠之妻呢?
大概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在外面嫖了成千上万次,回到家,还是能对自己太太说出那句耳熟能详的“我爱你”。
王婉秋在一星期后抵达上海,卢维岳亲自到车站接的她,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一起了许多年。
卢照跟秋原两个人搬往南京,并没费多少事,除了卢太太抱着女儿痛哭了一番,余下一切顺利。在牯岭路落脚后,他们稍微安顿了一下住处,便各自忙乱起来。
卢照相熟那位的同学现在交通部任要职,替她引荐的职位也差不太多。为表感谢,卢照自然又费了不少心思请客吃饭,偶尔秋原也会上桌帮忙挡一挡酒,但大多时候都是她自己周旋,个中辛苦自不必提。
好在,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敲定了下来。
至于秋原的工作,要更好办一些。他还是想继续跟钱打交道,靠着卢维岳的面子,又有严子陵从中说项,想进一家银行的会计股还是很容易的。
这些事情一定下,后面就是推不掉的各类交际应酬。卢照的去向,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卢家未来的发展,亲朋里关系略亲近一点的,自然要慰问,工作中的上级下僚更少不了互相致意,凡此种种,不可尽述。只能说,出门在外,这些事实在避无可避。
等卢照忙完这一切,她才想起伊文现下也从严家脱了身,便抽了个下午,往她就事的女学里去了一趟。那天秋原没跟着,他先在南京也有不少熟识需要逐个问候,一时还不得空。
卢照约好去看伊文的那天,已是民国二十三年的黄梅时节,几乎天天都要下雨。卢照雇车出门,带着满满一身水汽出现在伊文面前。
她一见面就喜笑颜开地拿手帕在卢照身上扫来扫去,一面忙一面说:“哟,真是稀客,早听说你来南京了,真是请也请不到的。我要是手里没有事情绊着,早过去抓你了。”
严伊文脸上红润润的,瞧着气色是真好。卢照不禁微笑:“月仙,客室里不好说话,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伊文住的地方离学校的会客室不远,三五分钟就能走到。卢照跟在伊文屁股后面小步小步走着,时不时抬眼打量伊文做事的地方。这所女学,不仅地处偏僻,就连内里的装饰也是那样寒素,想来,也不是一个留得住人的地方。
卢照忍不住拉了伊文的袖口,小声问她:“你在这里,还习惯么?”
伊文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莞尔道:“我不瞒你,我在这地方,也惯,也不惯。”
到底是大家庭里走出来的小姐,猛一下来这种穷乡僻壤,定然是哪处都不自在的。可无论如何,这地方又要比严公馆那种乱糟糟的朱门大户要清静不少,卢照这样一想,就什么都不问了,专心走起路来。
等到了地方,伊文先拿出钥匙开门,后又装模作样地学外面的男人打了个“请”的社交手势。卢照被她逗得直笑,进屋坐下后,伊文给她倒茶,她也不喝,反而指着蒸馏壶说:“我想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