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种前后不一的行径,严子陵完全不能理解。在他眼里,他妈要是不烧大烟,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要是烧大烟,就是一个讲道理的疯子。
最后,还是伊文看得懂严太太的心思,又帮着说了两句好话,子陵才抽出一个星期天,往苏州去了一趟。
子陵倒不是不想把王颐接回来,他只是担心家里这样乱糟糟的,她回来了也是受罪。严太太那个人,阴晴不定,这也就是纵着她把烟给续上了,她脾气还能好点,可谁又知道,她以后还会闹出多少笑话?
有这么个妈在,子陵办什么事都瞻前顾后。他这回去苏州,也没抱着一定要把王颐怎么样的想法,交女朋友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求偶,子陵还没市侩到那种地步,就当是普通朋友往来,也不错么!
子陵就这样自我麻痹了一路,终于在王家的高楼别院里,见到了凝眉杏眼的未婚妻。
她要比在严公馆时更明媚些,当着人,说话虽然还是温言细语,脸上的神情却是不瞒人的昳丽。王太太命她出门陪客,她还嘟嘟囔囔地,说戏院的路坑坑洼洼不好走,她才不去。
严子陵无端又被嫌弃一回,自己都讲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苏州来贴人家的冷屁股。说来好笑,严四少爷交女朋友,从卢照到王颐,就都是他上赶着的时候多,而女友主动的时候少。
他自己大概也是习惯了这种情感模式,王颐再不耐烦,他也还是笑:“六小姐不愿意出门,在家里也好,吃吃茶聊聊天,只怕比在外面还松快。”
王太太也是个肯上道的人,子陵提一嘴吃茶,她就直接请了戏班到家里来,上茶上点心,还只把王颐和严子陵安排在一处。王家其余的少奶奶小姐们,都隔在另一间屋子里摸牌。
这样好的独处时光,子陵也没浪费,戏看着看着,他就把视线挪到了王颐身上。
“许久不见,你要一直这样气鼓鼓地对我么?王六小姐。”
第19章 月倦
戏台上正演着玉堂春中的《女起解》一折,老式莲花落唱法,现已不常见了。也就王太太乐意听这些陈腔旧调,王颐却是最不耐烦花钱消遣戏子,更直白点讲,她平素都与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格格不入。
所以总有点,坐立难安。
严子陵就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眼睛就要斜看过来。王颐本来就气他言而无信,答应好的退婚,迟迟办不下来,这时节又被偷看得鬼火冒,她哪还肯给子陵好脸色瞧。
端起茶抿一口,王颐问道:“严子陵,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子陵知道她在问什么,一时也无从解释,只说:“六小姐,你作甚这样着急呢?难道说,你除了我,还有别的交好的男朋友,就这样急着跟我解除婚约,然后……”
然后转嫁他人。子陵没说完,王颐在心里默默添补。
他说这样的话,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倒打一耙,就能让王颐这个有理的人变没理,从而含混过去。但他不知道的是,王颐是个退过好几次亲的姑娘,她对于男女相交,本身就是极敏锐的。换言之,她要是有什么真心相交的男朋友,还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挑挑拣拣么?
子陵说话,过分犹不自知,还想讨年轻姑娘的喜欢,完全是痴人说梦了。
得亏王颐气性小,心里越气,面上反而越平静,不至于当场闹起来。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大中听,冰碴子一样,直戳人心:“四少爷这话,是想说我,人尽可夫么?”
子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就要站起来道歉。可王颐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我知你没有那样的意思。可我确是人尽可夫的命,鸨儿将苏三骗卖给沈燕林作妾,我又会被卖到哪个深宅大院呢?我不知道。这出戏你听得津津有味,而我,却是如坐针毡。严四少爷,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
既然总是不自由,为什么又不能勉强凑合凑合呢?子陵随之叹出一口气,他意识到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到底还是真诚地向王颐致一回歉。
“我的话或许有混账的地方,但我的心,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轻慢你,王六小姐。”
王颐背过身去,不愿与人对视。子陵随她的视线望出去,楼外夕阳正好,黄晕晕一片,莫名多了些安抚人心的感觉。子陵心里好受些了,才挪开步,站到王颐身前,却发现,她已经流了满面的泪。
子陵于是又着急忙慌地找能擦眼泪的手帕,西服里没有,裤兜里也没有,或许早在火车上就遗失了……那毕竟是个丢东西的宝地。
“如果,如果,我解下领巾来给你擦眼泪,你会介意么?王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