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如看他老师那一脸了然的笑,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反直言道:“我知你肯定在心里笑我傻,觉得社里那些人都只为了骗我花钱才带我一块玩儿。难道我就那么傻,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这样率真,陈济棠反而另眼相看,赞许道:“你既然知道那些人图什么,又为什么还要任人愚弄哩?我总以为,镇江沈家的三小姐,应当是心高气傲,受不得欺瞒的。”
“那有什么!”锦如几步就跑远了,还是那句话,她赶着回家。说话也跟炮仗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们花我的钱,却也陪我解闷,谁是冤大头,还不一定呢!”
寂寞的人,就是这样的。陈济棠一边摇头一边笑,晃悠着走远了。
第17章 月刃
星期六那天,因为厂子里新进了一批大机器需要检视,卢照对器械一类又知道的比较多,便跟着刘平伯一起到车间转了转。
等她忙完回到办公室,一看表,竟然又到了放班的时候。按照惯例,秋原早就该来接人了,可今天,卢照往门口看了几回,却迟迟不见丈夫的身影。
她心里正疑惑,找人的动作就有些惹眼,反而引得隔壁桌的林振民笑话。
“你们新婚夫妻的感情真是好,郁先生不过迟到了几分钟而已,你就这样满到处寻他。”
郁秋原那个傻子做事情,一向都是人尽皆知,他每天定时来接卢照下班,更是谁也瞒不过。所幸卢照对他的举动也不反感,还在外人面前帮他说话:“我先生,他一向很准时的,今天也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算了,在这儿等着也是无聊,我干脆先去王草巷找他好了。”
卢家的钱庄就开在王草巷。卢照这么说,再加上林振民前些日子听到的风言风语,他好像新知道了什么似的,因道:“我今早听工务科的同事们闲话,他们说,你,你就要离开永宁了?”
对于卢照来说,离开永宁水泥厂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卢维岳要她到这个地方来,不过是想让她尽早熟悉经商门道,还能真由着她卖一辈子水泥不成。这不是徒惹人笑话么。
既然是大势所趋,手上的事情又都交接得差不多了,卢照便对林振民说了实话:“应该就这一两天,家里对我有别的安排,倒不好再出来就事。”
林振民跟卢照认识的时间不算很长,小半年,见面更不算多,一月不过一、二回。他一早就知道她有未婚夫,所以大约也没动过甚不该有的心思。不过今天,他猛然听说她是那种家庭的小姐,惊讶之余又分别在即,他这心里,还真有一味说不出口的酸涩。
又像是后悔,又像是自责,又难免自作多情,五味杂陈一般,完全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了。林振民那会儿还在想,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卢照的出身,他们两个的关系,或许就不会止步于此。他听说过,海陵卢家那位新姑爷,一样是穷苦出身。他也亲眼见过郁秋原,虽说相貌堂堂,却又不至于无可取代……
“那,那你以后还回来么?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卢照正低下头收拾提包里的东西,这两天总是阴雨不断,她犹豫着要不要带上纸伞。所以回林振民的话,就有些漫不经心,虽然也笑了,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敷衍。
“我听说你下个月也要结婚了吧?到时候我去贵府吃喜酒,怎么会见不到哩?”
卢照上回结婚,林振民还真预备了贺礼,可她却没请他。现在她又说这种话来唬人,谁还会信呢?
眼看着卢照将要开门出去,林振民急得“嚯”一下站起来。他上下嘴皮还来不及动,卢照先淡淡地回望过来,笑道:“你忙你的,不用送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柔,但就是自带一股不可违拗的威严,听得林振民僵了半边身子,只好不尴不尬地坐回原处,终于不再聒噪。
卢照见他有贼心没贼胆,反有些哭笑不得,衣袂飘飘地走远了。
汽车脚程快,卢照到春茂钱庄的时候,秋原还在写字间奋笔疾书。
郁秋原这个男人,还是游手好闲的时候多,卢照很少能见到他像这样正儿八经地端坐,再写个什么东西。当然了,这样的时刻以前肯定也有,只不过卢照没亲自遇见过,她就单方面觉得颇有意趣。
轻轻敲了两下门,卢照装模作样地“哟”一声:“这不是郁先生么?不好这样操劳的呀。”她学着卢太太讲上海话,惟妙惟肖,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秋原不自觉弯了嘴角:“我忙着哩,你不要来招惹我。”
“嗳唷,我哪敢呀。 ”卢照大摇大摆地走进屋,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离郁秋原很近,一抬手就能碰到他的书桌。桌上的书并不少,但大多都是金融方面的理论著述,只有一本前段日子很时兴的通俗小说,讲痴男怨女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