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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月+番外 鹅儿水 1002 字 3个月前

严子陵又在外面扣了两下门,低声问:“你要是哪处不痛快,就说一声,万事好商量。就算真未必合适,我也应当亲自送你回苏州。”

回家这话,王颐已在子陵面前提过好几次。未过门的媳妇,不明不白地在婆家一住好几个月,外头又不知要怎样传她的闲话。王六小姐这个人,本身就是太太小姐们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再闹出新的笑话来,无异于自取其辱。

子陵今晚这样一说,王颐把心一横,干脆披了衣裳起来,窸窸窣窣地开始收拾行李。她来的时候就没带多少东西,真拾掇起来确也方便。严家这边虽然帮忙添置了不少衣物首饰,王颐却一眼也不看。而她原来随身携带的那几件素衫,又一下就装点好了。

稍微理了理腹稿,王颐起身开门,把一个满面愁容的年轻男人请了进来。

“四少爷预备甚时候送我走?”

看她的样子,还是有一点赌气的意思,可听她说话,又好像十分郑重其事。他们的婚约是众所周知的,是没有转圜的,严子陵嘴里那句不合适,不过是一句真诚而无用的废话。他不敢也不会把王颐送回苏州。

事情要真那样发展,严王两家不就成了整个江苏省的笑话。

严子陵总还想着挽留未婚妻,他不顾体面地去牵王颐的手,试图把一个满眼泪花的年轻女孩拉到沙发上坐下。

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其实……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坦荡地替他母亲承担了所有罪责,他满脸愧疚地说自己不好,可王颐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安慰。她只是可怜,严家的人,王家的人,统统都是可怜虫。她同情这个世界。可令人绝望的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同情是最没有用的。

“四少爷,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努力过了。在今天之前,我总以为嫁不出去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王颐拿手帕擦了眼泪,又说:“虽然闹出这样的事很难为情,但我还是想说,我们退婚吧,好不好?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的婚姻,从根本上讲,不过是两个商人之间的交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放了我走,外面还有千千万万跟我一样的女孩供你挑选……严子陵,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想过了……”

她一个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勇气呢?严子陵手足无措。

他大概从没想过反抗既定的命运。他上一次试图挣脱家庭的桎梏,还是跟卢照相恋那会儿。而可悲的是,现在已经没有那样一种理想的生活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切了。

卢照的离开,对严子陵来说还是一种莫大的伤害,换句话说,有些不可接受。那不仅事关爱情,事关理想,更连累着青年人那一颗孤独躁郁的心。

自那以后,严子陵这个人,就再也没办法无牵无挂地爱一个女人。

他们这一代青年人自诩维新,主张新式,口号喊得无比响亮,所作所为也不乏乖张,可实际却是,他们却依旧无可避免地被旧时代所蚕食。此等境况,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法改变。

“你想好了么?你不嫁给我,你家里人肯定还会让你嫁给别人。王颐,你知道退婚意味着什么吗?”

退婚对于一个女人的意义,王颐先前就已经领教过一次。说也奇怪,以前她很害怕这些,可今天,她却表现得极为镇静。

“他们再要我嫁,我可以生病,可以装疯卖傻,再不行,我还可以去死。反正,一个人最后都是要死的……”

金陵的雨,就在这时候席卷而来。四月才刚过一半,怎么就下了这样一场银河倒泻的雨呢?噼噼啪啪地,伴随着风声萧萧,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屋内,王颐倚靠在窗台边,望着暗夜默默流泪:“让我回去罢,你就当做一回好事。”

“你走了,我怎么办……王颐。”子陵说到最后,也带上了哭腔,“说来好笑阿,我们俩认识这么久,我对你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因为他真的很需要她。严子陵有一个好事难伺候的母亲,有一个矛盾重重的家,只有王颐有耐心有本事去一一平复。只要她愿意,她一定会成为一位世所公认的贤内助。严子陵不想放她走,哪怕他从未真心喜欢过她。

爱情是促使男女结合的一种推动力,凡人对生活保有的私心,则是另外一种。

很显然,严子陵的私心,王颐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她会在他最真情流露的时候这样问他:“贤妻良母……这对女性固然是一种褒奖,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对我本人的一种杀害呢?四少爷,放我走罢,如果你还有一点身为新国民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