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尾大礼服穿在身上,最爱的女人挽着自己的胳膊,隽秀美丽的新婚夫妻缓步走来,周围满是亲朋好友的恭贺祝福……一切的一切,美好得近乎失真。
郁秋原这个人本来是多么卑微,杂草一般的人物,竟然真的从金碧辉煌的卢公馆娶到了一位红粉佳人,可见人生一旦离奇,就远非笔墨可述。
卢照说得没错,郁秋原能娶到她,的确是该偷着乐的天大的好事,这又如何不令人喜上眉梢?
卢照默默流泪,秋原淡淡微笑,婚礼在继续。
司仪双手捧着婚书站在礼堂正中央,新婚男女各自的傧相会帮忙在婚书上用印。随后证婚人致辞,再然后主婚人,也就是双方父母讲演,最后才轮到新郎上台致谢。
众所周知,郁秋原没有爹妈,卢太太又不通外交辞令,所以父母讲演那个环节只好让卢维岳独占鳌头。
“今日小女结婚,承蒙各位降临,卢某先在此谢过。”卢维岳那儿才刚起了个话头,底下就已是掌声雷动。
他又只好摘下礼帽,微微欠身,谦逊道:“不瞒诸位,我膝下只有一女,她的婚事,确是多番考量过的。今日借此机会,我便托大与在座亲友分说两句,若有错漏不恭之处,但请海涵。”
在场宾客,无论男女,又是好一番谦让恭维。
“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一点不错。就说小女与姑爷,他二人今日修成正果,我与他们母亲便跟着操了许多的心。今逢胜饯,高朋满座,诸位对新婚夫妇总不吝赞美,对寒舍更多加奖饰,凡此种种,我一家实受之有愧。卢某多年来醉心商事,纵见过几个洋钿,亦不过徒有虚名而已。在我自己,这很不值一提,但在外人,又要误认我们是上流门第。通常来说,上流门第的儿女,他们的亲事总是极容易陷于门当户对的罗网之中。小女与姑爷的结合,虽不至于此,但由于我子嗣不足,于情于理,少不得要委屈新姑爷过门,而不能尽心孝顺他本家父母。单看这一点,我与拙荆虽说情非得已,到底强人所难。我所主张的自由婚姻,终究不算尽善尽美,故而深以为憾。”
卢维岳此时的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滑稽的悲痛,他又很会调动听众的心情,连带着礼堂上的空气都更低沉。
大喜的日子,哪能见苦相,卢太太向台上的丈夫使眼色。
卢照也假意向她父亲哭:“爸爸既舍不得我,那我就不嫁了。”
卢维岳要的不过是万人拥戴的体面,哪能真不让卢照嫁人,随即喜笑颜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卢照夫妇能突出阶级壁垒的重围而结合,我本人持相当赞成的态度。同时我也希望以后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就都能采纳自由婚姻这一主张,做新式开明包容的父母。当然了,做子女的,要是也能发自肺腑地体谅父母的良苦用心,那就更皆大欢喜了。最后,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原谅!上午宴席一散,晚上还请了戏,供诸位尽情娱乐!万分感谢!”
卢维岳洋洋洒洒说了几大篇,轮到郁秋原这个新郎官上去谢客的时候,他反而没话说。不过随口诌几句场面话,婚礼仪式就算结束,新郎新娘退下,回屋换了便服再出来敬酒。
至于敬烟敬酒一节,则比想象中要体面得多。除了朋友那一桌的严子陵脸上没多少喜色,余下的亲朋好友,总少不了对新婚夫妇的祝福。
今天因为客人实在多,卢太太还是遵照男女不同席的老规矩安排了宾客座次。锦如刚好在子陵隔壁桌,跟卢照的旧同学一块坐着。
卢照上回碰见她,她还对郁秋原表现得依依不舍。可今天,她却能坦然自若地举杯恭贺:“百年琴瑟,贺尔新婚。”
卢照连声道谢,秋原紧随其后。锦如被这夫妻俩手忙脚乱的模样逗得噗嗤一笑:“你们两个,当真是极般配的。”
对比之下,严子陵的神情就要黯然得多。
都这时候了,卢照不会傻到再跟子陵多话。他再是失魂落魄,她也依旧言笑晏晏。
“秋原,这是严四少爷,你以前见过的。”
郁秋原听了介绍,赶忙也笑:“四少爷大驾,有失远迎。”
他们新婚夫妻在酒桌上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妇唱夫随,闹得严子陵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尽管已然无可救药地成为了卢照生命中的局外人,但他们毕竟还是发生过一点故事,心怀感慨的权利,他应当还是有的。
然而,然而,一切都时过境迁啦。
从今天开始,卢照跟严子陵这两个人,确确实实再也无法有所瓜葛了。眼前这位新娘,固然美丽大方,却从来也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