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缘君和叶良月本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见沈太太实在咳得厉害,才壮着胆子上前扶她坐下,又是倒水,又是唤人拿药。
“阿囡,妈常吃那一味药在她床头一只木匣子里放着,你去取了来。”
锦如这时候也擦了眼泪,先叫丫头去拿治头风的药,后才跟着两个嫂嫂一道帮她母亲顺气。
不多时,沈家两位姨太太亦闻讯赶到。
二姨太生了沈知、沈和兄弟俩,更得沈家上下的敬重,还敢帮着劝架:“嗳唷,见天地吵,图个甚呢?太太和三小姐就是咱们家里最单弱的两个人,还有谁不知道么?”
三姨太,沈家人私下唤一声香姨。她才进沈家不满一年,又无所出,除了跟沈志华独处,一般不多话。这时候也只拍拍沈太太的背,问了句“太太感觉如何”。
沈太太的身子骨,总是不好不坏地吊着命。妻妾之间的门道,她已懒得去计较,只把锦如抱在怀里,厉声道:“你不是不认她是你女儿么?地痞流氓,你管她嫁给谁!别逼我说出难听的来!”
锦如刚出生那会儿,沈志华并不认她。因为那段时间,沈志华总不在家,锦如又是早产,夫妻感情一坏,人心也跟着坏。一吵起架来,沈志华信口雌黄,就说锦如是沈太太跟后街那个裁缝生的孽种。
你要说沈志华不知道真相么?也未必。他也许,单纯就是只愿意相信谎言。更有甚者,他不仅相信谎言,他还制造谎言。男人在婚姻里的卑劣,远超常人的想象。
家丑这东西,尽管人人心里都有数,任谁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沈太太已经把话说得有些绝,再往下闹,就难看了。
沈志华心里再气,最后也不能把锦如怎么样,不过虚张声势地指着锦如痛骂两句。过后,就还是要派人去学校当局关说,好让锦如能顺利完成学业。至于那桩亲事,当然也只好暂时搁置。
等锦如再返校,就已有好多课程落下。别的课倒也罢了,教授们大多端着名士架子,不怎么管学生。只有一位姓陈的历史学教授,别看岁数不大,授业却最是严谨,每堂课都留作业不说,三天两头还要考试。锦如一连消失小半个月,那位陈教授肯定要找她麻烦的。
锦如上学从来都是在校外另赁了房屋居住,那天课后,她如寻常一般抱着书回家,就听见路边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沈锦如,你到底什么时候交期中作业?”
东洋史这一门课的期中作业要求交一篇大文章,难度尚算适中,锦如单纯就是懒得写。陈济棠越是追着她问,她越是撒开脚丫子跑,反正学生见老师,多半都跟老鼠撞见猫一样胆怯,她也不怕被笑话。
陈济棠本是到街上来买葡萄酒的,他家里有远客要招待,不意正撞见一个整日里游来荡去、不务正业的女学生,心下也动了气。当即快跑几步,大喊一声:“沈锦如!你这时候躲着我,以后还能不上我的课么!”
是了,这学期上完东洋史,下学期还有西洋史,孙猴子再会翻筋斗,总逃不去如来神掌。锦如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嘻嘻笑道:“陈先生,可巧,在这儿也能碰到您。”
陈济棠年纪轻,虽总端着教师的架子,一般却也不乐意为难学生。锦如这样笑呵呵的,他就跟着放缓了语气:“你是怎么回事?这几次的课,点名总点不到你。我听校长说,你们几个学生胡闹,被警察厅的人抓去了?”
锦如点头应是:“先生既知道我的事,就知道我是没空写作业的,怎么还来催我?”
陈济棠被噎得没话说,富家子弟的脾性,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只正了脸告诫锦如:“时局如此动荡,你们青年学生,不说刻苦求学,反而一味地荒废学业,成个什么样子!”
锦如越发掩不住笑意,指了指身后的陈济棠,又指了指自己,说:“荒废学业的又不止我一个,先生单挑了我出来骂,是何道理?”
陈济棠就哑口无言了。他对学生的管教,一向点到为止,不会过分。况且他那时对沈锦如的理解,也只限于一名课上课下都不服管教的女学生,所以,他不会对她多说老师身份以外的任何一句话。
而锦如对她老师脸上那种略带惋惜的神情,则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她从小就这样,任何事情都要自己碰了壁才算,旁人说再多,只不管用。
那时候,这两个人都没想过,他们还会有更进一步的结交。
第14章 月聚
该结的婚,总逃不过。
卢照夫妻俩的新房虽然离卢公馆不远,卢太太却还是安排了花车接送。卢家所在的一条街本就是车水马龙、不尽繁华,再加上附近街市上吃喜酒、看热闹和做买卖的人,满满当当,挤得海陵城区好几条街都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