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和秋原的这门婚事,由此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轰轰烈烈。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盛大,可结局却未必如人之意。郁秋原整日跟在卢维岳身后交际,面对的都是达官显贵,看到的都是锦绣繁华,可他那颗心,却越发地自叹伶仃。
卢照看他一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还请他去花园里坐了会儿,小夫妻两个借机做婚前的最后一次长谈。
秋原半躺在一张藤椅上,总若有似无地叹气。卢照就问他:“你在想什么?”
“阿照,你说,凡人的婚姻,真的有意义么?”
有没有意义,且看卢维岳跟周以珍两个人的表现就知道了。对于即将步入婚姻的两个年轻人而言,婚礼上的繁文缛节或许是最乏味的一件事,但对一双新人的父母、朋友、亲戚来说,这又是一件极为堂而皇之的欢愉盛事。
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这样无趣的。卢照凭栏而坐,手伸出去还能掬一捧清亮的山泉。
她默了一会儿才说:“上次在火车上吵架,你说我们结婚之后还会离婚,现在你又问我婚姻的意义。郁秋原,跟我结婚,难道就这样让你为难?”
今晚的月色极淡,风却带着轻寒。明天就是婚礼的正日子,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悔。就算是错,也只能一错到底。
郁秋原自感恓惶,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只能站起来,挨着卢照坐下,从身后抱住她,把那一双戏水的素手收回来,几近哀求地说:“卢照,如果可能的话,不要在婚姻里抛弃我,行么?”
卢照转过身子,用手指戳秋原的胸口,算是给出了一个珍贵的承诺:“我肯定不会的,郁秋原。”
另外一头,锦如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自上回在南京街头见过一次郁秋原以后,她便决意跟这个男人划清界限。 她并不怎么优柔寡断,在情爱之事上反而分外果决。对秋原既没有爱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日子一长,说忘也就忘了。
起初她两个嫂嫂还担心锦如小孩脾气,不是买些好玩的好看的来哄她,就是总想领着她到处参加聚会,偏锦如不领情。她只往学校里一躲,连家也不回。
缘君和良月见她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只好任由锦如为所欲为。至于沈家那几个男人的心思,多半都在商场争斗上,沈太太又常年都病着,锦如在学校里干什么,实则不大有人管束。
好在锦如虽有些大小姐脾气,但也不是完全的不懂事。随波逐流地参与了几次争取教育经费的学生游行,也跟着高年级的学生闹了几回事,但都跟过家家似的,纯粹鼓捣着好玩。
甚至因为锦如出身不凡,头顶有沈志华父子三个担保,她在学校里小打小闹,也没人敢管。只有一次,她伙同几个旧同学组织文学社团,聚会填词,净写一些辱骂当局的话,被警察厅的人抓了个正着,还小小地吃了一点苦头。
按理来说,锦如本是南京警察厅的常客,认识她的警官警长原就不少,更不用说她二嫂叶良月的娘家还是世代吃警务衙门这碗饭的。那天也是她运气不好,抓捕她的警察是个新来的,也不知是故意装瞎还是真的有眼无珠,无论锦如怎么解释她的来历,都不管用,一定要铁面无私地羁押她半下午。
只等到了半夜,沈家才派了人来保释锦如。第二天,学校也对锦如发了停学通知,她无处可去,只好坐火车回镇江。
沈志华是第一次听说小女儿在学校的出格行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觉得是如今的社会风气过分的坏,终至误人子弟。于是乎,他就决定不要锦如继续念书,反而命她嫁人,甚至连结婚对象都选好了,就是严启瑞那个整天眠花宿柳的三儿子。
这样的安排,一看就不是心血来潮,也不知私下里谋划了多少日子。江苏省内的富商,各家利益盘根错节,要想把利弊得失算清楚,没有些时候是不能够的。
锦如自然是不服气家里对她命运的摆弄,她算是新思潮滋养出来的维新女子,一向不肯屈从于男子的意志,而不管这男子是谁。为她这一份悖逆,沈志华自然更气得跳脚,当着一众儿子媳妇的面,作势就要扇锦如的耳光。
最后还是沈太太拖着病体从楼廊里走出来,喝住沈志华:“你要打,就连我们母女两个一块儿打死好了!”
沈志华在儿女面前再豪横,跟他太太总还是讲礼节的,他那高高扬起的右手,自然而然也就放下来。
沈太太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小女儿,她对锦如,理所当然地千依百顺。她病中憔悴虚弱得厉害,拼尽一身力气喊出那么一句,就柔若无骨地靠在小丫头阿囡的身上大口喘气,又说:“你别想打我们母女俩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