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餐巾扯得皱巴巴的,嘴却还没擦好,还有一点布丁粘在下巴上。卢照看到了,就伸手帮他擦干净:“我没有要你比谁好,你自有你的好。我也没有很爱严子陵,因为他也有他的不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我们本可以装不知道,而不必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
秋原从这话中嗅到了隐藏的危险,他那张素日平静的脸,先是愤怒,而后惊诧,最后恍然大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嫌我还不够睁眼瞎么?你跟另外一个男人同进同出四、五年,我有说过什么吗!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就因为我人微言轻,所以我的爱也低人一等,原来如此!”
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一处,说来说去,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不欢而散。卢照干脆也放了筷子汤匙,离开座位,和衣躺下,脸朝里,不去看身边那个气呼呼的男人。
得亏订的是个包厢,就这样吵来吵去也不怕搅扰旁人。
卢照不能算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但在诸如儿女私情这类小事上,她又是得过且过的典型。她能在两个男人之间摇摆不定这么多年,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于她而言,严子陵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恋人,因为不想完全听从父母的摆布,嫁给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佬,所以她几近于意气地选择了随严子陵出国。
但他们在英国的那些日子,真就像外人想象中那样欢愉吗?
也不尽然。
卢照在严子陵面前会习惯性地戴上面具,那个面具上刻满了字——无忧无虑,机灵活泼,能言善辩,有才学,还数一数二漂亮的摩登女性。
就在个人身份的重重掩映之下,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未婚夫,却很少被提及。郁秋原这个名字,临要到分手的最后时刻,卢照才告诉给严子陵知道。在此之前,严子陵都只隐约听说卢照身上背负着一桩包办亲事,他还曾大言不惭地说要跟她一起争取婚姻自由。
那一天,回国的渡船在香港暂停,子陵带卢照去浅水湾吃家乡菜。他一如往常地体贴,把扇贝喂到恋人嘴边,可她却说:子陵,我已经有未婚夫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任谁也想不到,海陵卢家的大小姐,竟然会光明正大地脚踏两条船,个人感情乱七八糟。
严子陵当时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屈辱,他也跟郁秋原一样,羞愤不平地质问卢照,他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可卢照,她又如何说得出那许多道理来?表面看起来,是她戏耍了两个男人的感情,可实际上,她又被谁戏耍着呢?
一切不得而知。
默默半晌,卢照终还是流了眼泪出来。
郁秋原正在气头上,他只恨不得自己立马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绝世好男人,才好叫卢维岳满意,叫周以珍满意,更叫卢照无话可说。
卢照在对面卧床上偷抹眼泪,他竟一点也不察觉,还自以为体贴地说:“不说了,不说了,原是我不如人,不怨你总嫌我……我们究竟新家庭,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就算结婚了,还不是凭你想散便散,要离便离……”
他还没把话说完,卢照就露了哭声:“郁秋原!这就是你对待男女婚姻的态度!听你这话,你跟我结婚,竟只是为了离婚?难道我卢照,是你想娶就娶,想放就放的人么!”
她说了什么,秋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要一听到她放声大哭,就心慌意乱。想也没想扑到床边,拉开挡在卢照脸上的白丝绒披肩,先把人抱了个满怀。
又忍耐了一会儿,才细细密密地亲吻。
她还肯为他哭,心里必定还为他留有一席之地。郁秋原痴痴地啃咬身下的年轻女孩,从嘴唇到下巴再到脖颈,只要是衣裳能遮蔽到的地方,都被他别有用心地做上标记。
他总有种怪诞的错觉,也许就在刚刚的电光火石之间,她还是只属于他的。
卢照本是伤心的时候,眼泪跟牵线一般,却怎么哭都哭不过来。只因她的泪水,都被她那个狡诈的未婚夫舔舐得一干二净。
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卢照最后捂住胸口细喘:“你不是要跟我离婚么?”
秋原心里美得不像话,卢照拿手推他,他便连她的手心都要亲,还说:“我混人说了混账话,卢小姐大人大量,想也不会计较。再说了,就要离婚,也要先结婚才行!”
说着,他还不伦不类地穿着西装给卢照作揖。
这都是些旧式文章,卢照看到就讨厌,红脸道:“啐!没皮没脸!”
年轻人嘛,吵嘴容易,和好也容易。这么闹了会儿,因包厢内只有一张床的缘故,卢照最后还是躺在秋原怀里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