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一贯都是拒绝,从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了,不管锦如说什么、做什么,他只会拒绝。如果中央大学开一门“拒绝学”相关的课,那郁秋原完全可以去那领上几个月的教员薪水,他的实践经验足以支撑他做这份工。
秋原看见锦如凄迷的神色,一时也不知如何将谈话继续。他从未对她有过别样的心思,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他自认为今天的说辞已经很顾及彼此的脸面了,怎么还是惹得年轻女孩满心不快呢?
最后无法,秋原只好陪着讲了句玩笑话:“是么?若我真是那样一个乏善可陈的人,你现在发现也不晚。沈三小姐,你要是觉得我不好,我们之间可以减少往来,就连朋友也不用勉强做。”
可想而知,锦如听了这些,更要生气。郁秋原就是个实心眼的猪脑袋,锦如很早就见识到了,她不气他,她只恨自己是个傻瓜。明知道是自取其辱,还非要送上门来,她可是镇江沈家的三小姐,才貌双绝,不应该这样掉价的。
锦如气得一张脸通红,嗫嚅片刻,最后骂了句“混蛋”,就红着眼,脚蹬皮鞋,嘚嘚跑开了。
秋原自然也不会追上去。他虽没有见过锦如的家里人,但却亲眼看着有两位少奶奶一般的人物就站在对街的绸缎庄。锦如一跑过街,她们就关切地迎上来,想也知道是她家里的姐嫂。
等锦如随她家里人离开,郁秋原也回身进入中外饭店,在舞厅转了好几圈,最后在东边的角落里找到卢照。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只顶着台上的舞女,并没注意到有谁在看她。秋原快步走上去,一五一十地交代刚刚的情况:“谈话结束,我们可以安心回去了。”
欢场上的舞,无非就是那几个种类,卢照瞧着觉得没意思。秋原一进来,她便任他牵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街市上,依旧不提刚刚那一场故人重逢。
秋原很知道卢照的性子,她不是会为谁斤斤计较的人。有些话,如果他不提,那么就一辈子也没机会说。
既然今天已经跟一位女士把话说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与另外一位女士畅谈一番好了。
“或许,阿照你可以同我讲一讲你的心里话。比如,你对严子陵的看法,对沈锦如的看法,以及对我的看法……”
卢照笑着反问:“你在担心什么?”
秋原答:“我当然是担心你。或者说,我是在担心我们的未来。卢照,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就像现在的天光一样,总是灰蒙蒙的么?婚姻本身虽是便当,可结了婚以后呢?我约莫一辈子都得安分守己地做阔人家的女婿,那你呢,你愿意同我一言为定么?你心甘情愿么?”
老天爷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哀悼,晨间着意下了一阵小雨。卢照和秋原此时手里各提着一把纸伞,她一面听他说话,一面拿伞尖处的铜管划地,瞧着不太有深谈的意愿。
秋原见她这样静默,也不好一味地逞强多说。卢照的心里话,也不知都对谁讲过,反正不管是谁,总不会是郁秋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然形成了一种戏剧式的荒诞,他离她最近的同时,心与心的距离最远。
反而是卢照在英国那几年,她出于愧疚,他出于思念,他们之间的通信还比现在更亲近。
不一会儿,叫的汽车就来了,他们先后上车,没往前开一段路,天上果然下起蒙蒙细雨。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到小公馆,佣人已经把行李都打包完毕,等秋原提上两个皮箱,他们又变道往火车站去。
进了火车包厢,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当。
卢照在靠近车窗的椅子上坐下,主动拉起秋原的手,开始解释:“我没过问沈小姐的事,是因为你从来也没干涉我跟严子陵的交往。我总以为,这是我们互相赋予彼此的自由……是最好不要拆穿的社交体面,郁秋原,我……”
这时列车招待员送了两份中餐进来,秋原正坐在靠门的红木椅上,先接了餐点,后才递给另一端的卢照。
这么一会儿功夫过去,郁秋原的心情已经平复很多,尽管语气还是郑重其事:“有些事,你不问我,我可以主动告诉你。我跟镇江那位沈小姐,从来没有过任何不该有的瓜葛。卢照,这么多年下来,我只喜欢你。”
“你是喜欢我,可你终也得偿所愿了啊……”卢照木木然往嘴里喂了一块炸鳜鱼,“还是说,你觉得跟我结婚,你是吃亏的那一个?”
秋原气得扯了胸前的布巾擦嘴,晚上这顿饭,他是一点也吃不下了。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喜欢我的原因?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你结婚我占尽便宜!可是卢照,这是我情愿的么?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郁秋原吃软饭,可如果,如果我有严子陵那样的家业,我就一定比他差么?你怎么可以那样爱重他!这样轻视我!这真的很令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