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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月+番外 鹅儿水 951 字 3个月前

伊文又掏了绢子出来擦汗,她今日属实粉上得有些厚,脸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泰。这样折腾一会,才反问:“郁先生呢?料想你们未婚夫妻对外应当行动一致才对。”

卢照手指向东边的球场,笑道:“喏,他跟人玩球呢,他就喜欢这样动来动去。”

看见郁秋原在球场上精神焕发,伊文也笑:“郁先生除了不讨你卢小姐的喜欢,其实学校里,爱慕他青春年少的倒大有人在。”

再聊下去,又该扯到无关的小姐女士了。卢照不着痕迹地把话圆回来:“好你个严月仙,正说你呢,怎么总顾左右而言他?这儿就我们俩,也要打哑谜么?”

严伊文因为高瘦飘逸,从同学嘴里得了许多绰号。一开始大伙儿起哄叫她月下仙人,后来闹得华南大学一位国文教授也知道了这件事,干脆就在课堂上奉赠小字,改唤“月仙”。

这么改倒也没什么,伊文历来不亏这个名号。

“倒忘了,你问我家里人呢……”伊文端起白色圆桌上的汽水微抿一口,才又继续道:“太太叫爸爸打了,脸上好几个巴掌印,怎么见得人,不就只有躲着。”

她说这话,脸上总带着灰败的笑,眼睛死死盯着装汽水的玻璃杯。卢照欲言又止,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严太太竟然会挨丈夫的耳掴,可见钟鸣鼎食的严公馆,内里绝没有外表那样光鲜。

伊文自己把话接下去:“二哥去的那晚上犯急喘,太太不许大夫上门,在家里大闹了一通。后来还是四哥力排众议,请了章医生到家里打空气针,但什么也都于事无补了……死人的皮肉骨头硬得像石头一样,就是钢针也扎不进去。”

伊文的身边,没有人能听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卢照听得格外认真,并未出言打断。

“前天晚上爸爸从香港回来,风风火火见了二哥最后一面。又看见我和二嫂嫂站在病床前哭,一张老脸似挂不住,干脆当着我们和四哥的面,狠扇了太太几个巴掌。但其实,他又何必作戏给我看呢?我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几个巴掌就能收买……”

这样混乱一个家,伊文独自应对了这么多年,旁人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卢照只向伊文那端侧了身子,关切道:“那以后怎么办呢?有想过么?二少爷去了,你跟你嫂嫂也不用在家里守着他过日子,你读了许多年的书,可以到外面做事,自食其力,总比仰人鼻息要好的。”

这个道理,伊文又何尝不明白。她只是小小年纪就背负一个残破不堪的家,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罢了。

这时候谈起未来,总觉渺茫:“阿照,不瞒你说,我已在一个比利时女学里谋了事,只等二哥下葬,就去那边教书。学校配有教员宿舍可以住,我自己怎么都有地方可以去。如今害我担心的,只有我二嫂,她那样一个足不出户的少奶奶, 又刚诊出怀孕,能去哪呢?”

严二少爷有了遗腹子,可他人却死了,这又何尝不意味着,他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将来都会成为严伊文的负累……

严太太那样恨姨太太生的孩子,严子陵再怎么心胸宽广,也未必事事都能顾及得到。伊文若到社会上走动,徒留寡嫂在家,就中国社会的风气来看,婆婆要想拿捏媳妇,完完全全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卢照听得眉头紧皱,她有心帮衬,又怕伊文嫌她好事。只得委婉道:“或者,你们出来赁了房屋单住?赁两三间房屋的小钱,我知你未必短缺。就有些青黄不接,我这里也可以补足……月仙,你不必与我客气的。”

伊文那会儿板着脸,现下倒是没忍住,眉眼一弯,笑得开心:“我知你一片好心。只不过,我家里除了母亲,还有父亲兄弟……我与二嫂嫂另立门户,爸爸和四哥只怕又觉得我们有意在下他们的脸面,怎么会答应?别的也罢了,四哥那个人总还是好的……阿照,有时候我真宁愿自己没有这些家私,甚父母兄弟,教他们统统见鬼才好!”

她是那样嫌弃自己的兄弟,卢照听了却只觉得心头发苦:“我家里就没有哥哥弟弟,你瞧我过得开心么?家父家母虽从未明言,我却很知道他们心里恨什么。郁秋原,不就是他们恨我的证明?”

这两个女孩子上学时就在这些话题上聊得很开,如今亦然。伊文并不是个懦弱的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想不起自怨自艾,还反过来安慰卢照:“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嘴太硬。从上学时,你就爱挑郁先生的理,可这么多年下来,你身边不还是只有他?可见,郁先生还是有过人之处的,才不像你说的那样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