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秋倒是随时都在散发她的引力,不住地朝那几个警察抛媚眼,带了手铐也不妨碍她跟男人们勾勾带带,看着倒像是欣然而往。
卢照跟秋原在庵堂正大门撞见她这样,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平伯最后从斋堂出来,他这时候已不像先前那样严肃,看见卢照跟秋原还没走,还匀出心神来问一句:“你们开车来的么?没有的话,就坐我的罢。”
卢照当然说开了车的,又问:“刘叔叔,那位王小姐,你很熟么?”
刘平伯心道:不仅我熟,你爸爸也很熟。但想了想,只轻笑着点点头,半真半假道:“几面之缘而已,没有很深的交情。”
几个钟头过去,天已经有些晚了。太晚不好开车,秋原便拉了卢照的手:“有什么话明天上班再说吧,刘叔叔跑了一天,也累,让他歇歇也好。”
卢维岳的实业公司刚有起色,刘平伯就跟着他了,那些年两个人在小黑山倒腾铅矿,算是过命的交情。对卢照,刘平伯也像长辈一样温和:“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位王小姐,她会有事么……”
年轻人才会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刘平伯有心指教,话说得十分露骨:“那王婉秋,她是个什么人?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际花。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总之,她的身边永不缺救苦救难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警察厅想问她的罪,她就不能现场勾搭一个权势滔天的警官警长?她是死是活,哪用得着咱们操心呐?”
卢照又回头看了一眼莲静庵,才发现这地方外表是那样宝相庄严,跟里头那种花红柳绿的风气,竟是天差地别。她总觉得惘惘,料想经营一个企业,不该是这样千丝万缕、污秽不堪的。
刘平伯的车先开走,过后卢照他们才坐上回家的车。
“照刘厂长的意思,那竹山厂里就不收购了?”秋原有些嫌弃莲静庵的脂粉气,上车之后一直在拍来拍去。
卢照帮着他拍后背上蹭的灰,提出的看法不一样:“厂里这样大动干戈,又是政府官员,又是警察,分明就是志在必得,收购是肯定要收购的。如今正巧王小姐被枪杀案绊住手脚,以刘叔叔的为人,他可能就先斩后奏了……”
反正永宁水泥厂背靠卢维岳,官场商场都不缺人脉,要不是因为王婉秋在欢场上大小还算个人物,刘平伯对她,未见得有这样客气。直接叫人把山封了,再随便塞给她几个洋钿,又有谁会违逆卢老爷的心意,反过头去替莲静庵那群暗娼主持公道?
这样的真相,总归是有些叫人灰心。眼前发生的一切跟卢照理想中的中国实业,实在是差得太远。她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中国实业是完全为新国民服务的民族企业,但也不该像这样,踩着人血往前进,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企业家们,还混不当一回事。
回去的途中,果真经过一片田野,春耕农忙,田垄里却看不见弓腰劳作的人。卢照叫汽车夫把车窗升上去,忽而转过头问秋原:“我们国家的民生,竟已凋敝到这种程度了么?”
秋原道:“这还算好的,去年东北战事吃紧,市政厅号召大家义捐,市区的路边还能看见抱着树皮啃的人。”
卢照就不说话了。她很为今天看到的种种感到不平,但又无力去改变,只能报之以沉默。
这一趟出行,总体来说还是收获颇丰的。卢照回家之后也没怎么耽搁,吃了晚饭,又陪卢太太说了会儿话,她就进书房把今天的见闻形成文字汇报,等后面有空,再当面呈给她父亲。
卢维岳这两天又往香港去了,他总放不下那个监事会会长的虚名,一定要去那边亲自坐镇,以防其他几个同行做手脚。他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他时常都在上海香港那些地方奔波,为的,不外乎那边的空气新潮一些,更好教他快活罢了。
卢照把自来水笔写到没墨,秋原就进书房来找她。他也没敲门,故意装怪。但卢照看到地毯上出现一双男式绒线拖鞋,就知道是他:“郁秋原,白天的事都过了,你怎么还在那装神弄鬼?”
秋原看她笑着收起纸笔,知道这是完事了,便提议道:“去园子里坐坐吧,聊聊天,看看月亮。”
卢照就是觉得心里憋闷,想出去发散发散,笑着应下:“你等我,我去拿件披肩。晚上凉凉的,我怕冷。”
说完,她就一蹦一跳地回自己屋。
秋原无奈地笑笑,掉头先去园子里等人。
卢公馆自带一个后花园,有山有水,还杂七杂八种了很多花,基本叫得上名的都在,树要少些,但也不乏低矮的松杉。有时候卢太太来了兴致,还要在这地方办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