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闻言只是冷笑:“他们巴不得二哥哥早死,我说请个洋医生来看,再不济,吃些外国进的补药补针也好,可想而知,家里一概是不许的。”
卢照惊道:“这是为何?凭你家,甚样药吃不起?往常就听说严老爷、严太太疼小辈,你三哥哥那样破费都没人管,何苦跟个病人过不去?”
“三哥不成器,他可是爸爸的眼中钉,逍遥归逍遥,背了人也没少挨打挨骂。二哥旧时有些才干,碍了四哥的路,太太心里一万个嫌弃,哪还肯对我们好?”
顿了顿,伊文似乎觉得一直说自己也不好,便换了话题:“不要谈我了,我家里一向无趣。你呢?前些日子听说你与郁先生要结婚,是真的?”
“婚姻大事,还能开玩笑么?”
伊文当着卢太太都没说的话,却对卢照吐了个一干二净:“若有心反悔,退路倒也有。据我所知,我四哥四嫂亦不过临时凑成的苦鸳鸯。四哥的心在你那儿,你自己清楚。四嫂的话,一是岁数上来了,二则,她家里经济有问题,王家的老爷太太连哄带骗,硬把她送出门的。阿照,若你还想跟我四哥再续前缘……”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郁秋原正从客室玻璃门里出来,只好戛然止住话音。
秋原个子挺拔,卢照也看到了。便轻轻捏了伊文的手心,说:“我跟子陵,却是再无可能的。你太太指望他立不世之功,我家里对我也寄予厚望,你父亲跟我父亲又这样水火不容,硬凑在一起,于他于我,于卢严两家,都不好。我虽是小孩脾气,但也不至于那样不懂事。”
大家子弟,有荒唐的,却少有真正糊涂的。严伊文也不再劝,转头打趣了秋原两句:“哟,郁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更有派头了。”
秋原知道卢照和她的交情,也真心笑:“严五小姐这张嘴,还是那样不饶人。回回见了我,总排揎个没完。”
严太太在里屋嚷着要五小姐,伊文听到了,只好恋恋不舍地跟卢照道别:“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里头叫我呢,回头再叙。”说完就进去了。
没了故人叙旧,卢照便跟秋原在严家前厅的花园里闲逛了一刻钟。
严公馆是一幢老式洋房,很不缺前朝古韵,卢照和郁秋原在花园里逛了半个钟头,说的无外乎今天在婚宴上的见闻。
“他说想单独跟你谈谈,你呢?”
秋原先前正在屋内跟几个中央大学的同学叙旧,严子陵特地找了他,提出想跟卢照单独见一面。秋原答应了,故有此一问。
“你呢?你是什么意思?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卢照微笑着,放肆地戏弄郁秋原。
秋原的脸上却没有如临大敌的恐慌,只说:“自然是不想你去。但我也知道,你们总要见这么一回的。他费时费力弄这一场婚宴,不就是为了看你的态度?你跟他见一见,把话说透彻些,以后这样的场面就少了,也不算坏。”
“那我要是跟他跑了,你怎么办?像五年前那样,我们跑到异国他乡,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个没有选择的人,万事只有听凭你们摆布。是走是留,全看你们。”
卢照却说:“不吓唬你了。席散了,你就去车上等我,今晚还是回牯岭路的小公馆住,妈已经把各样东西都预备齐全了。明早的火车回海陵,你别搞忘。”
她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秋原扯着嘴角笑一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郁秋原没走多久,严家的佣人就把卢照带到了严子陵跟前。
他背光而立,卢照推门而入,起初并看不清他的脸,犹豫着唤一声:“子陵?”
严子陵转过身来,礼节地抱了抱卢照,很快就松开:“郁秋原比我想象中大度那么一点。”
卢照又笑了。她今天笑过太多次,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只好又收敛了笑容:“他是我的未婚夫,不许你这样说他。”
“你看,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是为了他跟我吵,又总是为了我跟他吵,最后两头不落好。他觉得你偏心我,我又觉得你心里也不是一点他的位置都没有。你这人真怪……”
严子陵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卢照又不是很会吵架,她连郁秋原都吵不过。于是知趣地岔开话题:“你请我来,就为了说这些?”
子陵十分懊恼,道:“卢照!你简直太让人生气!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但你不会让我如愿!我说带你走,不计代价,不惜一切,你会跟我走么?我拿得出这样的勇气,你有么?”
卢照失语。这样的话,她这些年听过无数次。甚至每一次,她的回答都一样:“别这样说,子陵,真要那样,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