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名字,严子陵先前倒也念叨过不少。
卢照的心情彻底不好了,再看秋原,就多了几分哀怨:“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挨着。”
怀里的人本来软得抱都抱不住,顷刻之间,又开始带着火星子看人了。秋原有些不明就里,但大概能猜到,自己这是又戳到卢照的伤心处了。
他苦笑着松手,说:“我回房去,你也早点睡。”
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总是这样诡异,无时无刻不膈膜着另外一个男人。但另外的那个男人,严子陵,他又何尝没有吃到这样的苦头呢?
此时此刻,卢照不得不承认,她和郁秋原、严子陵的关系实在是很难得的不正常。他们不应该,也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了。于情于理,应当有一个了断。
手边的银行家台灯被捻灭,只留下一盏喑喑哑哑的老琉璃吊灯,卢照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对郁秋原是不是太坏脾气。屋子里黑沉沉一片,她忽然间想到,可能像这样困在黑屋子里的,远不止她一个。
卢维岳先前也来过两回信,说要回来,但都没有下文。这次难得较真,冬至节一过,他就进家门了。
要换了早些年,卢太太还会管着点丈夫出门,不许他在外头拈花惹草。从卢老爷伤了身子,她倒把个甩手掌柜当得出神入化。一个不能生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次卢维岳两处太阳穴带着挫伤回来,周以珍也只当没看见,处理伤口、上药这些活儿,全交给张妈去了。
好好出趟门,怎么带了一身伤回来,卢照和秋原都觉得匪夷所思,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爸爸,您这是跟人打架了么?”
张妈做惯了粗活,下手没多少轻重,卢维岳疼得龇牙咧嘴,赶忙把药酒塞到周以珍手里:“你只管看戏!派个老货来敷衍我!”
张妈敢怒不敢言,卢太太微笑着叫她下去,自己接过药品绷带照料丈夫的伤情,假意心疼道:“老爷为了我们一大家子奔波,真是辛苦。我原就说,孩子们都大了,怎么都该让老爷享享福,只是这拼刺刀的活儿,谁又能替老爷呢?少不得只有劳累老爷再多操劳些时日了……”
卢太太平日里说话总是温声细语,也不大噎堵人。只有在卢维岳面前,她是一句好话也没有的。
卢照习惯了父母这样,小脸笑得跟花一样,又问:“爸爸,香港出了甚么事?你怎么这样了?”
卢老爷气愤地看了妻子一眼,反而对着秋原横眉怒目:“那日让你随我去香港,你不去!这下好了,我挨了人家的欺负,你们心里就舒坦?”
秋原怎么也没想到,火又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卢维岳一向不喜欢有人跟他犟,秋原便规矩地认了不是:“原是我的错,老爷受苦了。”
卢照本来想回护秋原,但一想到这两日还要在老头子手底下替他谋事,只得忍回一口气,又好声好气地慰问道:“爸爸,你别光顾着寻自家人的不是,就事论事不好么?”
卢老爷子这回还真是阴沟里翻船,被人摆了一道。而且摆他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镇江沈家,联合南京严家并苏州王家。起因是政府新颁布了法令,要在商会之外新成立一个“监事会”,以后的中国实业,就都得按照“官督商办”来办事。
按理说,这样的规矩,历来就有,也不稀奇。卢老爷唯一不痛快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官权过大,商权过小,个人资本难有活路;二就是,新成立的“监事会”拟推选会长,严沈王三家串联一气,卢老爷独木难支,会长一职,终要落入他人之手。
大权旁落,正好犯了卢维岳的忌讳。
“那该死的严启瑞!平日里端遗老遗少的架子,骂委员长他比谁都起劲!真要变起节来,又像屁沟后头有鬼在撵一样!一个狗屁会长,倒活似一面风月宝鉴,正照出一群骷髅怪来!还有沈志华和王汉章,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卢老爷这一番慷慨陈词,倒把除他以外的江苏富商都骂进去了。严子陵的父亲,沈锦如的父亲,并一个江河日下的王家,竟没一个放过的。
卢照倒觉得她父亲这个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挺可爱,跟秋原两个人彼此眨眨眼,还有心思说笑:“到底是爸爸,骂人都在用典。”
秋原也笑:“风月宝鉴的典故本旧,也就是老爷,新瓶装旧酒,倒装出新意来了,实在佩服。”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卢太太已笑得直不起腰,一迭声地唤“嗳唷,嗳唷”。
卢维岳在香港受那几个同行的气,回了家又要受妻子女儿的讥笑,心里的委屈简直没处哭诉。他这时候又想起上海租界的十里洋场,想起那些任凭施摆的舞女们,但这又是他人生中另一种不堪回首的痛了,不想还好,一想,心更抽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