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节的天气很适合出行,仲秋一到,金色的太阳光晒在身上,反而暖烘烘的,一点也不惹人嫌。卢照很久都没有在故乡的土地上生活过,便提议出门不坐汽车,走出巷口,随便在哪个路口搭一部电车,或者包车,就跟英国大学里的观光巴士一样,可以遍览全城。
卢太太起初是不许的,外面的车哪有家里的干净,但架不住卢照一再坚持,她便只有无奈地任爱女施为。
秋原也觉得挤公车不好,但一看卢照满心雀跃的模样,只好在心里默默发誓,一会儿上了电车,尽量要多看顾她。
如此一来,从卢公馆到溱湖这一路,秋原都把卢照紧紧护在胸前,一刻也不曾疏忽。
偏偏卢照不领情,她身上那件白绒蜜藕色银花旗袍不知在哪沾了泥点,衬得外面罩着的羊皮大衣都不可爱了。下电车时便有些赌气:“陪你来见老情人,倒白费我一件衣裳,真可恨!”
秋原知她有些小姐性子,也不跟她辩,只默默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丝巾,仔细去擦雪衣无意中沾染的黑点。嘴里倒有些幸灾乐祸:“早上太太请你坐汽车,你偏要逞强,这会儿又来怪我?”
秋原平时缄默的时候多,但真要吵起架来,又是伶牙俐齿,谁也争不过他。卢照想起上回他在越洋电话里把严子陵贬得一无是处,便气得拿红绒线手套锤自己未婚夫:“猫哭耗子假慈悲,哪个要你帮忙了?”
卢照并不能算是好到没边的人,好多千金小姐有的娇脾气,她也有。但秋原大约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他只觉得这样当街撒泼的卢照很鲜活,宜喜宜嗔,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值得爱的姑娘。
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一辈子这样爱她。
他俩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到了溱湖,跟沈家三小姐并严家四少爷会了面。
“秋原,这位就是卢小姐?”沈锦如许是从她父兄身上习得了商人的圆滑之气,在外头见了生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总笑得真心。
沈锦如竟然把严子陵这个搅屎棍也带来了,这是郁秋原始料不及的,他开口说话时,脸上就多了些隐晦的嫌恶:“沈小姐好,严先生好,这位便是爱妻,卢照。”
爱妻这个称呼,被未婚夫当着前男朋友的面说出来,卢照听到了,脸上很有些热辣。她跟沈小姐不太熟,跟严先生又太熟,问好都不能一概而论,半天憋出来一句:“锦如小姐,久仰大名。”
其实,锦如却不是故意要给秋原难堪。卢照和严子陵的爱情故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两个的恋爱残痕,实际只留在了遥远的大洋彼岸。
看卢照连招呼都不跟严子陵打,锦如便以为他们素不相识,还热情引荐:“卢小姐,这位是南京严家的四少爷,严子陵。他还是我们中央大学的杰出校友,说来也是我运气好,在火车上也能得到前辈的照顾,为表答谢,我便请了他出来娱乐半日。”
卢照闻言,只好又朝昔日恋人伸出手去,寡然无味地问候道:“四少爷好。”
严子陵是很想卢照的,尽管他们在香港时就已提了分手,尽管现在,名正言顺站在卢照身边的另有其人,但这又怎样呢,他们仍然相爱,这便是他严子陵的底气。他自诩有权利光明正大地来海陵看卢照。
这并算不上是一个高尚的想法,子陵为自己感到羞耻的同时,又忍不住朝秋原得意地笑:“天下会船数溱潼,溱湖风光美名在外,我跟锦如小姐初来乍到,还要请郁先生引路。”
秋原本就是奉命出来交际,见的还全都是令他心烦的人,这时候再怎么装若无其事,整个人也是从内而外散发出冷气。
严子陵要他在前面带路,他倒先拉了卢照的手,随后才提议:“晨间风凉,湖上蓬船摇起来太冷,不如先在园子里兜一圈。前头有个芦苇荡,可以看到许多飞禽走兽,麋鹿也有,不知沈小姐、严先生意下如何?”
严子陵没接话,他看到卢照回握了郁秋原,眼神不自觉往开阔的湖面上避,根本想不起接话。
反对是沈锦如拍手道:“那好,就劳烦你二位在前面带路。”
她的兴致这样高,一点也不像一个失了恋爱的人,看得严子陵有些气闷。还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想到这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疯子,秋原拉着卢照走得极快,子陵和锦如被远远甩在后面,趁机闲话一二句:“人家未婚夫妻恩爱,瞧把你高兴的。”
锦如倒也没有那么傻,严子陵这酸溜溜的语气,再一联想他和卢照都在英国同校留过学,便也明白过来。
这时候只正了正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笑道:“郁先生本就无意于我,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就是在他面前哭得昏天黑地,你看他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