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定过亲,更亲密的接触也不是没有。卢照团在秋原怀里, 眼角微微向上,一双葡萄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笑:“你怎么还脸红了?”
汽车发动,郁秋原脸上的红晕才逐渐褪去。他对卢照的心太复杂,对这类青年男女的调情把戏,完全做不到像她那样坦然。
回卢公馆这一路总是极为顺利,卢太太在家里张罗了一桌好菜,又开了葡萄酒,卢照并秋原一到家,就招呼他们洗手就座。
卢维岳跟周以珍夫妻俩都不怎么吃得惯西餐,因此卢公馆的厨子也不怎么做得好西餐,饭桌上一碟牛肉扒就做得黄里透黑,十分滑稽。卢照拿叉子拨了拨,另挑了一箸锅贴干贝,赞一句:“还是家乡菜好吃。”
秋原一向寡言少语,饭桌上尤其听不到他的声音。卢维岳先前带他去上海交际,就没少因为他这个内秀的性格骂娘。
只有卢太太不计前嫌,还多给便宜女婿夹了一块儿叉烧:“你父亲先前就说,洋鬼子吃的那些面包沙拉,哪对我们中国人的脾性?”
提到卢维岳,卢照也笑:“昨儿我在浅水湾还碰到了父亲,他在跟怡和洋行的经理喝咖啡。我正笑他呢,天天喊着洋鬼子该死,如今也肯喝他们的东西了。”
“那有什么办法?”郁秋原只吃饭不说话,卢太太又给他添两个牛肉包子在碗里,“国贫家弱,再不低声下气些,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卢照看着秋原碗里堆成小山似的食物,颇有些吃惊:“妈,你等他吃了再说,大晚上地,别把人撑坏了。”
卢太太总盼望孙子,而有卢维岳的教训在,她又觉得生孩子这事,男人硬气与否是最主要的。她总劝郁秋原进补,其实是有些怕这孩子内虚。
所以,不管卢照再怎么求情,秋原最后还是灌了一肚子的珍馐美味。听卢太太的话,他甚至还多喝了一碗雀儿粥。
晚饭后,卢公馆倒比往常还热闹许多,卢照一回来,卢太太对着女儿女婿更少不了细细叮嘱。卢照又把她在大洋彼岸的见闻绘声绘色地讲出来,秋原只在一旁端着茶杯笑,反倒是女佣们围着小姐问东问西,堂屋内欢声笑语不断。
一家老小这样和洽,秋原自然是插不进话。他兜里那一对银镯,到了也没找着机会送给心上人。诚如卢维岳所说,他这个女婿相貌品性自没得讲,就是身上一股乡下人天生的小家子气,这么些年也改不掉,办个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地,总也不利落。
闹这么一会儿,夜就深了。卢太太这时就盯着玻璃罩子里的珐蓝自鸣钟说:“阿照累了,明儿再陪你们胡吣。”
此话一出,佣人们便四散而去,随后卢太太也借口困觉,回房躺下。
偌大一个堂屋,终于只剩下郁秋原和卢照,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卸下心防,相视一笑。
秋原这时候才献宝似的拿出那对捂热了的银镯,说:“不是甚好东西,你戴着玩儿。”
卢照有些吃惊地接过首饰盒子,还真往右手上套了一只,又伸出左手手腕给秋原看,表示那上面已先有了一块机械手表占位置,倒不方便再添新饰。
他们俩经过这十多年的相处,已达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就算卢照没有明说,郁秋原也能感觉到,那块庄重典雅的洋表应当是严子陵送的。那正合他的美趣。
郁秋原吃严子陵的醋也不是头一次了,回回吃,回回都要难受好半天。他有时候也想单刀直入地警告严子陵,叫他离卢照远一点,或者干脆端起未婚夫的架子,用婚约来要挟卢照只许喜欢自己,但常年寄人篱下,又使他胸中短了这样一口勒令他人的磅礴之气。
卢照收了镯子,心满意足地打哈欠上楼睡觉,秋原暂无困意,倒去露台上站了会儿。
卢公馆四壁灯光昏黄,花园里的梧桐树随秋风叶落。秋原晚间吃了雀儿粥,身上本是热的,这会子站在青砖地上发呆,却只觉凄寒。
他总是在担心,卢照会跟他提解除婚约。
第2章 月斜
卢照回国头两日,相距不远的亲戚朋友都得串串门,倒很忙了两天。她出门,秋原自然得陪着,这一对未婚夫妇虽各怀心事,但面上总还是恩爱居多。
卢维岳在香港的生意久谈不下,还不知要淹留到几时,婚约一事,卢太太虽天天都挂在嘴边,但到底没有兑现。秋原的心像热油浇过一般,他愿意娶卢照,又担心她不喜欢他,婚后生活会很局促。
卢照的心,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她才刚跟严子陵分开,转头就要跟郁秋原谈婚论嫁,换了谁来,都不能心无波澜地接受眼前的一切。她不想嫁郁秋原,偏偏他们又有婚约,这便是无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