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收拾了一周末,躺在陈斐家喝酒。日子仿佛又回到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们租住在廉价公寓里,每隔两周的周日是家庭饮酒日,柳茜茜喝红酒,钱方园爱喝洋酒,陈斐不怎么动真格的,偶尔喝一种超市里买来的桃子味的日本鸡尾酒,给大家助助兴。这回为了欢迎柳茜茜重返女生宿舍,她拍板,所有人统一喝老白干。
“其实也有别的办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只要愿意花钱,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柳茜茜说,“但是他和他父母无论如何都过不去这一关,这就难办了。”
钱方园问:“难办什么?”
“心理上过不去,就觉得彼此之间有亏欠。这不也是一种手心向上?”她苦笑,“我说过的吧,手心向上的日子我过够了。”
陈斐已经喝到七分醉,脑子和嘴巴都比平时慢:“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足够相信彼此、付出足够多的爱……那么是不是可以不计较得失?”
柳茜茜看着她:“小斐,这些年你怎么还倒着长了?”
没有人能不计较得失。再亲密的关系都无法避免,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公司和员工、老板和下属,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账。
陈斐总觉得自己长到这个岁数,和父母算账、和初恋男友算账、和未婚夫算账,已经算是社会上很爱算的一类人了,如今一想,好像人人都是精算师,她只是爱把账本摆上台面,真要说把明细项一一枚举都算清楚的本事,好像连上桌的资格都还没有,实在是嫩得很。
酒精作祟,脑袋晕乎乎的,怎么都转不动了。她徐徐地倒在沙发上,像倒进一片柔软的海洋里,身体不断地下沉,沉入宁静无声的海底。
这时候她突然又想起盛嘉实。
他身上有一种很天真的习性,有时令人感到哀伤,因为像花,很漂亮却不会长久。他的信念非常朴实,总希望所有人都讲道理、希望一切都是正确公正的、希望没有人受到伤害。
她碰到的所有人都有以自己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统计函数,而他的试卷是一片空白。
关于睡衣和内裤的论述除外。陈斐心想。
第18章 离开这里
柳茜茜好歹也有正经研究生学历,找工作不是难事,找房子安顿才是个麻烦。
七月的上海烈日当空,陈斐陪她跑了三个小区,要么是价格太贵、要么是装修太差,最后连中介都不耐烦起来:“柳姐,不是我说,七八月是租房旺季,房子就是难抢,你这个要求真的很难实现。”说着从系统里调出另一套房子展示给她看:“要不看看这个?”
七千块一居室,就在外环高架边上,装修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卫生间还是蹲坑。柳茜茜气得要命,回来后坐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顿痛骂:“把我当猪宰呀?”
陈斐劝她:“现在是暑假,应届生刚毕业,确实是租房旺季。你就先在我这儿住着呗,慢慢找,有适合的再搬,我也帮你看着。”
柳茜茜出了一身大汗,气冲冲地站起来洗澡,没过一会儿出来说:“帮我看看,我肩上怎么了?”
原来是暴晒一下午晒伤了,热水一冲,两边肩膀都红通通的,免不了脱层皮。陈斐赶紧掏出芦荟胶帮她抹上,边抹边跟她说今天看的某条地铁线路早上特别挤,劝她换个片区。她起初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说着说着就不吭声了,陈斐擦干净手,才发现她哭了。
先是小声哭,然后是岔开双腿、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皮肤上又冒出新生的汗水来,头发粘在额头和脖子上,像没搓干净的泥。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总算转小,柳茜茜抽抽噎噎地指控她:“你怎么都不劝劝我?”
“后悔啦?”
“你气人的本事不小啊。”她气鼓鼓地用纸巾擦脸,“是后悔了,没想到这么累。”
“那怎么办,要不回去?”
“怎么回去啊?要是能忍早先就忍了,这不是忍不了吗?”她叹了口气,“我能留到什么时候呀。别的不说,你这屋子租金都是你出,我光拉低你生活水平,这多不像话。要不我还是付你房租吧?”
房租?她从前也是这么和盛嘉实说的,不能白住你家,得付房租。不过当时的考虑与其说是为了不让盛嘉实吃亏,不如说是为了平衡她的自尊心。现在掉换位置回头想,对他来说大概无异于宣判,就算拿了钱也有一万个不情愿。
陈斐点点头:“行啊,你按星期给我吧,每周给我一百。”
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收少了吧?”
陈斐蹲下来,捧住她的脸:“你记不记得,你和钱方园曾经借过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