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从来没有过想要的东西吗?比如追女生?”
盛嘉实抬头想了一会儿,说:“有过。”
这么说好像终极目标是拥有那个人,但这并不准确。这么多年过去,在没有陈斐的场合,盛嘉实终于能够冷静地回想自己最初从她身上渴求的东西:近乎直觉的生命力。不忌惮于欲望,不害怕想要,和他不同。
和她在一起好比驾驶名牌跑车驶入狭小的胡同,很刺激,但难免剐蹭、伤筋动骨。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越来越沉默,已经太疲惫,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
夜色慢慢笼罩住窗外五月的城市,酒杯中的液体微微荡漾,像月光下的泳池水。
五月中旬,一个非常普通的周五,盛嘉实上午去拜访客户,下午刚到办公室坐下打算摸会儿鱼就下班,突然被老板十万火急地叫去。
“你现在手上在跑的项目能交接吗?”
“我才刚接过来没两天,又交接?”
“哎呀,”他挠着后脑勺,在窗前走来走去,“joyce 出事儿了,时间有限,需要一个熟手加入支援。”
joyce的母公司在北美遇到严重的合规风险,而joyce为了更精准推荐读取了主站用户数据,因此被牵连要求一周内完成整改,否则下架重新提审处理。没有人比盛嘉实更熟悉这块业务,老板言辞恳切,完全没给他推脱的空间。
时隔两个月,盛嘉实又一次走进那栋熟悉的办公楼,在按下电梯上升键的瞬间,顿感自己是正在二进宫。
胡安来电梯厅接他,说周文远正在和业务方开会。人人抱着电脑在工位上开会,几个设计师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屏幕上,每个人都蓬头垢面、满脸油光,有种油尽灯枯的意思。盛嘉实拐了个弯,看见叶原缩在一棵龟背竹下安静地敲键盘,于是上前去敲敲她的桌子。
叶原恍惚地抬起头,形容枯槁的程度即便在这间臭名昭著的办公室里也能名列前茅,把盛嘉实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她笑了笑:“没事的。”
胡安在办公软件上给他发消息:叶原这回是真的要辞职了。可她倒霉就倒霉在把st day定在下周,带薪假又用完了,想着之后免不了要前老板帮忙背调,现在还得在这儿熬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周文远和徐行并肩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边走边讨论要修改的数据逻辑,后面紧跟着李坤和陈斐,后者的脸色只比即将辞职的叶原好了那么一点,头发衣着还算整齐体面,身型却已经瘦了一圈,是劳心劳力的结果。
周文远看见他,快步走过来介绍:“陈斐,我们临时把嘉实请回来帮忙了,进度的问题你可以放心。”
陈斐客客气气地笑,就像去年冬天他们第一次在会议室里见面时那样。
时间紧张,从产品经理、设计师、开发,到法务和运营团队,每个人的工作日程都彻底焦土化。盛嘉实原本还不理解为什么非得把他叫回去,真干起活来才知道有多大的窟窿要填:所有推荐模型读取的数据、产品前端展示的数据都需要重新设计,务必删除所有与母公司有联系的接口,推荐系统因数据缺失而效率大幅下降,在上线后的第一个小时,在线用户数就往下掉了五个点。
“到明天只会更多。”陈斐说,“大家先吃饭吧。”
盒饭依然来自那家口味极重的川菜店,盛嘉实两个月没吃猪食,大脑已经无法适应,勉强吃了两口就合上了。周文远笑他:“不饿?看来干活没干到位。”
见他不答话,又说:“叶原要辞职了,你知道吧?所以这回非得要你支援不可。”
“怎么突然又要辞职了?”
“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她工作素养不是很好,团队需要汰换。”
盛嘉实隐约感到一道天窗开在头顶,有人在天上审判自己了。周文远刚来的时候就对她有成见,他以为多留一阵子是为了叶原好,现在看来,实际上却把她留在了一个更险恶的环境里,遭了更大的罪。
合规处理后的新版本最后在ddl前一天成功提审,其代价是产品体验大幅劣化、dau下跌近20。叶原在次周正式离职,走得毫无声息,桌上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
这胜利太过惨淡,令庆功宴上的所有人都兴致缺缺,只想马上回家。盛嘉实走到地铁站才想起来忘带钥匙,又折返回去。办公室里一半的灯都已经关了,像《生化危机》里被僵尸血洗过、空荡荡的保护伞公司,他身上发毛,加快脚步跑下去,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看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