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选择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过去的记忆都显得疑云密布。被愚弄和被否定参与她人生的资质,哪一样才是组成痛苦的主要成分?盛嘉实分不清楚,决心将一切交给时间。
时间不会背叛任何人。后来的日子,他可以说过得一点也不坏。结果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又回来了,看起来状态不错,身体、职业、交往的人、曾经交往的人,都很不错。于是一切又重新坠入深渊——他在早高峰的地铁站提着早餐狂奔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是结婚、恋爱?是长岛沙滩、半山公寓?这是她想要攀登的更好的人生吗?
这些事情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再次摧毁他的人格,令他看起来姿态丑陋、格外下贱。盛嘉实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想找到伤害她的方式,但此刻站在水边,海风清凉,月色澄澈,他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她无坚不摧,因为她根本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人永远不会被不在自己价值体系里的评价刺痛。
盛嘉实疲惫得要命,恨不得一头栽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了事。他抬手抹了把脸,看着水中的陈斐:“看来是我的二流人生配不上你。所以你从来没考虑过把我放在计划里,对么?”
她已抓住沉默的间隙迅速武装好自己,露出尖刻、嘲讽的神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你都几岁啦,还不明白吗?你也有自己的。你和别人在一起更快乐,不是吗?”
“什么别人?”
“你忘了?”陈斐仿佛发现新大陆,抱着胳膊笑起来,“你真的忘了啊。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你和她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看起来比和我在一起更般配。”
他终于意识到她的矛头指向的是谁,胃里一阵抽搐:“你太恶心了。”
她梗着脖子,额角爆出青筋。“我恶心?她在家里干什么?我的生日,你是和她一起过的,对不对?我在家等你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你家?那是我家。”他终于抓到反击的机会,微笑着补充:“连睡衣都是我的,只有内裤是你自己带来的。”
陈斐愣住了。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她缓缓走到泳池边,攀上池沿,抬头看着他,恶声恶气、一字一句:“我出国的每一天都在庆幸,幸好我走了。要是跟你一起留在信川,早晚被你妈妈和你扫地出门,毕竟那不是我的家。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找到能配得上你的完美太太了吗?嗯?你的床扔了吗?还是说,你和你女朋友还睡在我们俩睡过的床上?”
第12章 未行之路
再次回到信川,是在离开这里的六七年后。
接到沈逸林电话的时候,陈斐正挎着包从车站往外冲刺。joyce每周五晚上发新版本,她在公司留到后半夜才走,没睡几个小时就又爬起来,赶最早一班火车回信川参加她的婚礼,出门的时候连天都还没亮。
“那么你先来酒店,给你化妆。七点前能到吗?”
沈逸林是北方人,毕业后留在信川工作,和一个本地同事结婚,因而在此地摆设婚宴,包了个酒店房间当是娘家。新郎早上八点来迎亲,陈斐是伴娘团里最晚到的人,心怀愧疚,恨不得搭直升机飞过去。
沈逸林倒是心宽得很:“晚一点也没什么啊,晚一点就不结婚了?小斐,帮我调一下头纱。”
陈斐正好画完妆,站起来仔细研究她头上这堆结构复杂的发卡。
“疼。你钩到我头发了。”她叫唤起来,“我忘了,你金工实习差点没及格,动手能力有大问题。”
“怎么什么旧账都翻?”
“也没多久。”沈逸林笑嘻嘻地说,从镜子里冲她挤眉弄眼,“怎么样,好看吧?”
真是挺好看的。妆发倒在其次,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才美得令人嫉妒,如此幸福饱满,全世界没有任何珍宝可与她即将拥有的生活相比拟。只要看一眼你就知道,她身上有好事正在发生。
谁能想到那时候一起蜗居在寝室里写竞赛题的女朋友,今天竟也会穿上婚纱?陈斐端着酒瓶跟在他们身后,在酒桌之间穿梭敬酒,恍惚间想起沈逸林从前说:“我要嫁给金城武或者类似金城武的男人。”
结果现在,她丈夫和金城武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也姓金。
大学时代常往来的朋友们凑成一桌,或携带家属,或仍孑然一身,都纷纷举起酒杯祝他们白头偕老,一切看起来都很圆满。
有人认出陈斐:“哎——”
是叶晓宁和常远夫妇。兴许是因为盛嘉实的缘故,他们在大学毕业后就断了联系,顶多能在朋友圈里看见动态:去年秋天叶晓宁生下一个女孩,算算差不多半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