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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过境+番外 陆归 1000 字 3个月前

这个人浑身上下最硬的肌肉就是嘴,其次是自尊心。盛嘉实是今天下午下了课赶飞机过来的,也是风尘仆仆、浑身倦怠,眼看她要上纲上线,一个头立刻胀成两个大,起身扑到床上:“那我们明天换一家呗。今天晚上先凑合凑合,我真的困了,先睡了啊。”

说着当真拉开被子躺下来,头发湿漉漉地压在枕头上,水溃缓缓洇开。陈斐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盛嘉实一动不动地躺着,几乎都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感到身下床铺微动,有人钻进被窝里来,于是伸手一捞,将陈斐捞进怀里。“

她轻轻摸着他的发梢:“把头发吹干了再睡吧。”

盛嘉实这会儿是真困了,胡乱摸了摸她的胳膊,咕哝着说明天再说。

“你不要老是这样对我好。”

他半梦半醒间笑了:“不好?”

“我怎么还?”。

“又不是什么事都要还的。”他低头亲亲她的耳朵,“睡吧。”

不是什么事都要还的。这是盛嘉实的个人哲学,她不相信。

大三下学期,陈斐修了一门宏观经济学的通识课。老师在课堂上放幻灯片,讲美国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在 1957 年出版的著作,《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there is no such thg as a free nch,意思是不存在零成本而能获得的利益,表面上免费的资源或服务,背后往往隐藏着其他收费形式,或由他者来承担转嫁成本。

事事都是要还的。这才是世界运行的规则。

她在六月中旬收到母亲的电话,叫她回家去。

樟县早年纺织机械业发达,随着时代变迁,工业逐渐外流至更南方的沿海城市,工厂拆迁、工人遣散,小饭店赖以为生的纺织厂也在陈斐高二那年搬迁,工人像溃散的蚁群般四散离去,妈妈和继父的小本生意日渐败落,最终在去年年底正式关门。继父去了另一家饭店做大师傅,妈妈在家休息。到今年,她和外婆住的家属楼也要拆了,按面积和人头算大概能拿五六十平,可以拿赔偿款,也可以直接要房子。

陈斐过年没回家,这趟回来听外婆说起来才知道,心里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因为觉得自己过往人生的一部份瞬间坍塌了。

“我的想法,还是拿房子比较划算。"妈一边叠衣服一边说,“你弟弟也大了,男孩子,家里总得准备准备。你叔叔这些年为我们母女也算尽心尽力了,你说呢?”

“但这个房子不应该是外婆的吗?"还有半句话没说,这房子也有她的名字,她不敢提怕被妈说没良心。她很早就背上没良心的罪名了:送亲妈出嫁,干嚎了两嗓子就立刻停下大概是因为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妈扶着床坐下,很疲惫的样子:“外婆年纪大了,我们肯定会给她养老,但也要想想弟弟。你当时上高中、上大学、学小提琴,你叔叔拿出的一笔笔钱,他是从来不提,但我都记得的。还有你小的时候,我和你叔叔……"她欲言又止,苦笑着:“人家说结婚是长期的卖淫,现在你长大了,我也算卖到头了。”

前面那段话很熟悉,从小就常听她说:练小提琴的学费是叔叔给的,上大学的学费是叔叔垫的,这笔生活费是叔叔贴给你的。但后面那段关于卖淫的理论倒是第一次听,陈斐不敢说话,内心很震动。她以为妈第二次嫁人,里面应该总有爱,难道一点都没有?她曾经是工厂的会计,穿连衣裙、背小皮包上班,小的时候,陈斐总在家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梦想成为她。是什么吸走了她的生命力?是她的女儿、两任丈夫、还是年迈需要照料的母亲?

一个硕大的债字终于在脑海中显形了。要用什么来还?这是道德的吗?

冥冥之中有一根线操纵着她的神经,陈斐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她大学三年以来打工、拿奖学金和补贴、参加竞赛获奖攒下的十万块钱。妈看着她:“干什么?”

“我说过的,欠你和叔叔的钱,我是要还的。”

妈的眼里非常震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突然太阳穴的两边凸出青筋,整个人垮了下去,用双手掩住脸:“你真当我是妓女?”

陈斐笨拙地解释:“弟弟也需要钱。”

她摆手:“是我的罪过了。”

从信川坐车回樟县,梅雨季节,一路上阴云密布。公路两侧的树木在高度粘稠潮湿的空气里迅速后移,陈斐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包里放着银行卡,是她的全部家当,被母亲拒绝的十万块钱。

车子开进信川,她在市中心的高级商场下车。有售货员围上来,她俯身去看柜台里,指着里面:“要这个。可以写贺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