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时光。他每周总要来江东找她三四回,晚上赶得及就回家,有时候心一横就睡在这里,对父母就说是去朋友家。“
“不许告诉别人。”她凶巴巴地发号施令。
盛嘉实用胳膊把她圈起来:“我谁也不告诉。”
谁也不告诉,那么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能分享他们的甜蜜和喜悦。这样的亲密是绝对的隐私,又因其隐私性而更加亲密。拉上窗帘,这间小小的房间便成为伊甸园,两具健康青春的身体挤在狭小的双人床上,手指和唇齿间有无限奥秘。他们还很年轻,对这样的把戏乐此不疲。
“我们出去玩好不好?”他提议,“不走太远,就去苏州。”
陈斐对吃喝玩乐总是兴致缺缺,盛嘉实自顾自开始做攻略,然而最终还是没去成,因为开学了。
陈斐辞职退租,盛嘉实全职儿子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两人带着大包小包搬回学校。他妈妈是在开学两个月后发现了事情不对劲:每隔两周就要带着脏衣服回家一趟的好大儿盛嘉实,居然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回去了。
谢雯在本地一所高校任教,偶尔来信大参加培训,顺便提一箱砂糖橘来看儿子。“你不在学校啊?不在的话妈妈放你宿舍楼下呀。”
“不用不用。”
来都来了,她依然把水果提过去,走出宿舍楼的时候,余光却见在电话中声称不在学校的盛嘉实,正站在隔壁女生宿舍楼下等人。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背着书包从里面出来,嗔怒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跨上自行车,并排骑走了。
那天他们一起去校门口的商场看新上映的《007》。陈斐对此类电影总是兴致平平,这天更是夸张到在放映至三分之一的时候沉沉睡去,直到詹姆士邦德翻身跃出窗外,剧烈的爆炸声将她惊醒。从影院出来,她概括自己看到的剧情:“睡着前看见他出工,睡醒了看见他收工。”盛嘉实笑得走不动路。
妈妈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过来,是一份热情的邀约,请他周末带那女孩来家里做客。
信川的冬夏极端分明、春日常年柳絮漫城,一年里就只有十月中旬这几天是适宜人类居住的:气温不冷不热,天高日晶、空气清新。回想在信川生活的四年,陈斐往往会惊讶地发现,她只有在这些日子才会非常短暂地爱上这座城市;其他所有的时间,都只是在安静地忍受、等待离开的时机。
但二十岁的陈斐还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和盛嘉实并肩走在他从小长大熟知的街道上,每一个车站、每一栋掩于香樟树冠后的矮楼,都是他的一部份,被她悉数珍藏于心:信大往东坐四站地铁,就是老城区的商圈,小时候他爸爸的单位逢年过节发油票、蟹票都来此处兑换;坐两站公交就到九十年代建的老公房,底商百货和小饭馆鳞次栉比,爬山虎在烟火气里攀上灰白的墙壁。他在这里住到小学四年级,然后随父母搬去新家,那是千禧年后建的新式小区,房屋规整、道路洁净,物业每年修建乔木,避免太高的枝叶遮挡住户的阳光,坐电梯上七楼,那就是盛嘉实的家。
一位女士来开门,是他妈妈,“叫我阿姨就行,也有人叫我谢老师,都可以的。”他爸爸正在厨房煲汤,听见声音跑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很羞涩地说欢迎,叫盛嘉实帮忙换餐厅的灯泡。
他妈妈带着她参观。这个家装修算不上新,但非常干净整洁;几盆茉莉、兰花和月季摆放在阳台上,枝叶翠绿,秋目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印迹。客厅并不放电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顶天立地的书柜,书籍、工艺品、相片夹杂着摆放其中,一只木质羚羊雕像摆放在全家福相框边,不过巴掌大小,生动可爱。谢阿姨注意到她盯着看,指着它介绍:“这是盛嘉实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去非洲玩,在加油站买的。你喜欢吗?”
她微笑着点头:“很可爱。”
“不值钱,就当是小礼物了。”他妈妈将木雕放进她掌心。
陈斐下意识地推脱,毕竟无功不受禄,怕他母亲认为她太不客气,没见过世面。去非洲的毕业旅行?她长至如今,甚至没出过中国。盛嘉实正好完成了爸爸指派的维修工作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他妈妈顺势推着两人进屋:“不要忙了,你们去嘉实房间玩嘛。”
他住在朝南两间主卧之一,床铺颜色素净,书柜上陈列着从小到大的证书、奖杯、图书和照片。陈斐拿起他床头的相框:大概是他十四五岁时拍的,嘴唇上方刚长出细细的绒毛,身上穿着t恤和运动裤,身型修长,笑容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