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的地铁还没开通,盛嘉实从西边城区的家里出发,辗转地铁、公交和共享单车到达此地,感觉像是西天取经。陈斐租住在开发区最常见的拆迁安置小区里,两居室隔成三间,合租的室友作息各异、很少见面。他钻进陈斐那个十五平米的小房间时,她隔壁屋的室友正好从浴室出来,是个年轻男人,两人面面相觑,对方转身避回到了浴室里。
盛嘉实关上门,惊魂未定地问:“你知道你隔壁住的是男生吗?安全吗?”
陈斐觉得好笑:“合租就是这样的,就算租一间全是女生的房子,说不定过几个周,隔壁就又换人了。”
“那可以租整套房子吗?”
那是另外的价格。他是信川本地人,从小住在自己家里,对租房的想象仅限于《老友记》,不知道当代市场上流通的租赁单位竟细分到房间,心里五味杂陈。男性素有救风尘的癖好,盛嘉实无意之中落入俗套:“你可以住我家,我家有客房。”
这个慷慨的 offer 完全没考虑到那会导致她的通勤时间上翻三倍,结果当然是被陈斐婉拒,话题又走到断头路,周围安静下来。
陈斐的房间只能勉强放下床和衣柜,连把椅子都没有,因此更显得局促。盛嘉实的前胸后背都是汗,也不敢往床上坐,只好站着。她倒是洗过澡了,因而有坐在床上的资格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在宽大的睡衣t恤上留下一片水渍。
他们在一时间陷入迷惘。从前亲密的朋友、在火车上手牵着手耳语的恋人、手机里二十四小时播报自己行动轨迹的电子宠物,碎片般漂浮在脑海中,都只是眼前这个人身上很小的一部分。一个完整的的人,有时候正因其完整而令对方感到陌生。
他挠挠头:“我要不坐地上?”
地上连块地毯都没有,她压根没打算在这儿过日子。陈斐捏着自己滴水的发梢:“……要不你去洗个澡?”
真是个馊主意,两人居然一拍即合。她当然没有男生的衣服,好在弦乐团发的文化衫尺寸惊人,套在盛嘉实身上刚刚好,下半身则穿上她的宽松款运动裤。门后贴着上任房客留下的穿衣镜,盛嘉实在镜中观察自己:短裤掐着大腿根,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腿,十分荒谬。
“你笑什么?”
“为了一壶醋,包了盘饺子。”他挺起腰,摆出妖娆的姿势,“还挺性感啊,你别说。”
陈斐笑得倒在床上:“你好恶心。”
“这不是你逼我穿的吗?”他不知什么时候摸上床来,手是一尾灵活的鱼,尾鳍滑过她腰侧的皮肉。打闹间有人碰到了床头的开关,战场霎时陷入黑暗。我错了我错了,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小声地求饶。突然一片湿漉漉的嘴唇贴过来,她一下忘了挣扎,两个人都中了咒似的僵住了。
皮肤的触感在黑暗里被无限放大。他将手搭在她腰上,姿态已然从玩闹转换成了渴望更进一步的拥抱,此刻却也被自己莽撞的行为吓到了,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她镇定下来“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这还能打招呼吗?”
“对啊。你得说,我要亲你啦,可以吗。”
“胡说八道。"盛嘉实的脸烧起来,手也跟着松开,心如擂鼓。她却紧贴过来,双手捧住他滚烫的脸颊:“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两个人都鼓足了勇气要发生点什么。青涩的身体相互紧贴,黑暗里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感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手上的力气,陈斐在迷迷糊糊间感到一方舌头伸进嘴里,一种海风潮湿的咸味从舌尖弥漫开来,她猛然惊醒,盛嘉实已经罩在她身上,将手探进睡衣的下摆。
她抓住他:“等一下。”
他立刻停下来,背后又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来,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那天晚上盛嘉实没有回家。也没有人把灯打开,他们穿戴整齐,躺在黑暗中聊天,聊学校、朋友、妈妈的学生、她的家。他脖子上挂着的玉是一匹奔马,象征马到成功,那是爷爷在他出生时送的礼物,贴身戴了十几年,色泽温润;她立刻坐起来,说我也有一块:那是十岁生日时爸爸送的玉葫芦,收到这礼物的第二年,父母就正式分开了,他受不了在外地做赘婿、给丈人当儿子,选择回到家乡的小岛。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她被外婆养大,家里完全是个女儿国。
滔滔不绝地说上四五个钟头,好像真有那么多值得一提的事,这令他们对自己的倾诉欲有了全新的认知。好不容易睡意涌上来,又不甘心令这个夜晚终结于此,总有人又抓住一个新话题,继续说下去。陈斐偶尔仰着头说:“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