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复压低声音,终于不再遮掩:“李济,收治反民,这罪你担得起,太医院担不起,我念你医术卓绝,享负盛名,所以才不与你计较,劝你见好就收,莫要为了沽名钓誉,拉所有人下水。”
一席话阴阳怪气,远志气如泉涌:“治病救人乃天职,何来沽名钓誉一说。”
“远志,”李济止住远志的话,看着刘宪复的表情一脸正气:“刘大人,医馆治人不该问其出处,不管他是贵胄还是乞丐,只要有疾照收不误,不知太医院的规矩是要李某日后以门第高低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还是要在治人之前先过道道审核,甚至不惜贻误病情?”
刘宪复挑眉,目光凌冽:“早听闻天一堂大夫医术高明,新招的女大夫能言善辩,颠倒黑白强加女患,看来是李东主为人师表,做了表率……罢了,我与你李济没有私怨,将人带走就了事,你既然不合作,那就别怪我的手太硬……来人,让霍玮之来认,认出来了直接带走。”
远志恍然,果真是他!
他们还不知道沈真在墙根拐角将刘宪复所言听得一清二楚,这些话他一路听来太多,那些官都是这么看他们,他们以往忍过,也辩驳过,都没有用,昨晚也曾想过继续忍下去,可今日,他却不能了,因为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处境,未来还将是,什么道理,什么正路,他弯刀在手,只能杀出血路。
只听远志出声阻拦:“且慢!刘大人方才说这里窝藏反民,那么请问捉拿反民可有公文?”
刘宪复的副手一时无措,目光都投向他。
远志见刘宪复不回答,紧接着又问:“窝藏反民这个罪名太重,泽众上下消受不起,若有凭据,还请刘大人公之于众,好让我们明白,泽众的大夫并非阳奉阴违之人。”
刘宪复目露寒光,看着远志,依旧不说话,心里对远志已经厌烦至深。
“若没有公文,那么追缉令、反民画像,若有官府加印,我们无话可说,自甘认罚,但若没有,刘大人何故以泽众名义苛待患者?此刻住在医馆的皆是尚未恢复的病人,不该在此刻随意腾挪,这一点作为大夫的刘大人我想也应该清楚。”
“哈哈哈!”刘宪复击掌长笑:“好一副尖牙利嘴。”只是他这一丝讥讽的阴笑掠过后,却是收敛的凌厉之色,对旁边的副手说:“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
远志冲动上前,一把拦住副手,所幸对方也是读书人,一把便被拽开,只听远志朗声大叫:“难道泽众还养了打手吗?”
刘宪复反手抓住远志纤细的腕子,他从过军,会点功夫,拿捏远志易如反掌,远志被他掐得生疼,但怒视不改,满眼都是不屑。
“姑娘,你在天一堂得意的时候,昨儿就应该结束了,我是不和女人计较,但并不是不敢!”说罢重重一推,险些将远志推倒在地。
“天一堂的事你们找我!”李济挡在她身前:“任何人想在此地撒野,仗着官威招摇,我都不准,更遑论她是天一堂的大夫,名正言顺!”
刘宪复点点头:“好啊,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紧接着一句还没说出来,抬眼却见原本带来的副手正对着门口鞠躬肃立,一声都不敢吭。
远志穿过刘宪复向他身后看去,见男人一身云鹤花锦,正望着他们,神情幽暗不明,但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威仪。
“刘大人,”这男人开口嗤笑:“全武行呢?”
刘宪复定睛,此人身上的云鹤图纹,他早看见了,只还在想,这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先一步说明来由:“不过,您有再要紧的事,也得跟我走一趟都督府,有些事,恐怕还得问您更清楚。”
都督府?万般声音过耳,远志只能听清这三个字,守备不也是在都督府?
上前的小吏眼看就要把刘宪复带走,远志这才回过神,张口也不管得体不得体,便问:“大人请留步!”她甚至走上前去,好让此人听得更清楚些:“大人,敢问都督府近日可见到一位博古书院教书的先生?”
仅仅因为远志的一句话,男人眼中原本的轻视收敛了一些,总算用正眼看向他们,却也是回绝地斩钉截铁:“没听说过。”
可是,就那一瞬间的变化,远志也捕捉到了,幸好她捕捉到了,陈洵一定在都督府里,可正因为在都督府,所以她才进不去。她站在原地,连刘宪复被请走都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却满心装得都是陈洵现在如何了。
她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机会了?错过了,她和陈洵就再难说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