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抿了一口豆糕,大概是被陈洵的恩爱酸到了,她为人向来单纯,只一旁起哄:“师父当真爱护师母,三郎是有口无心,总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新娘子出嫁当日,要哭那也是喜极而泣,”她白了庄达一眼:“倒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像是师母不甘愿似的。”
远志不想再说过去的事,只好打岔,将刺扔回给庄达:“要说爱护,哪里比得上公子爱护你呢?我来金陵已久,也从没听说过谁家夫妻会办开芳宴的,如此盛举相比之下,我与子道,只是寻常市井的自得其乐而已,都不算什么了。”
蓁蓁羞赧低头,倒是没了方才心直口快的样子,娇羞之色甚是可爱,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低眉顺眼才能看出闺阁女儿的姿态。远志见她如此,也知道庄达平日对蓁蓁没什么约束,他当是喜欢她自在的样子。
然而庄达听在耳中总不是滋味,觉得远志一方面要与过去撇清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在揶揄他为爱妻筹措宴席,看来是对他早就没了往昔的情谊。那么,过去她和他的少年回忆,又算什么呢?
“师父,”庄达将眼前茶汤饮尽,并不让元安斟一杯新的,而是问:“以往在江州,我还遗憾师父才志过人却未能有红袖添香,您大婚当日我方如梦初醒,原来您身边早有知己,不知师父何时与师母相知相识,又是何时定了终身,竟是书院上下谁都不知,连一份礼都没能送,岂不是陷我们于不义。”
远志听出话里有话,善意恶意各有掺杂,刚要开口驳他,陈洵抢先开口:“男女之事靠的是因缘,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有不知所起蓦然回首,都是天机,若能说清何时何地便不算天机了。婚事……”陈洵淡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以茶代酒,该是我赔昔日之罪。”
蓁蓁刚要拦住陈洵,远志已经先一步回握住陈洵的手,蓁蓁只好笑道:“晚膳有的是好酒,师父莫要着急,只不过……”蓁蓁望着两人交叠的手,托腮倾慕:“师父师母才子佳人,真是让人好生艳羡,不管是天机还是因缘,你们俩平日一定很甜蜜。”
远志旋即一窘,松开:“也没有。好了,方才怎么说的来着,让我们喧宾夺主了,可要罚一杯,如此便是一报还一报了。”
蓁蓁大大咧咧笑了起来:“不怕,罚我,三郎会替我喝!”
四个人终于才又谈笑风生起来,说了些各自的见闻,
庄达请的戏班子也到了,四个人往戏台来,又听了最时兴的话本,到了晚膳时又是行酒令,好不热闹,方对得起金陵的初夏时节。
待到宴席散去,个个都已是微醺,也是该走的时候。
陈洵的马车笃笃行来,在门外等着,他今日有些贪杯,也确实是高兴,不免上头,身子吃重,不自觉地微微靠在远志身上。远志纤瘦,好在高挑,总能扶住,只是身子不动,心却跳得猛烈,也庆幸陈洵好像没察觉,不然多难为情。
“师母。”一声轻唤身后传来,远志怎能认不出这声音是谁,她没回头,庄达已经走到面前。
“蓁蓁呢?”
庄达敷衍地笑了笑:“你们灌了她那么多,她哪儿还起得来,还是我来送你们吧。”
“不用麻烦,车已经到了,你好生照顾好她,我与子道且归。”陈洵说道,远志的酒都是他喝的,此时脸上发烫,头重脚轻,也想早些回去。
“你回去吧。”远志说话间已挎着陈洵往马车去,车夫搬来一方脚蹬,远志扶着陈洵的手不放,将人送进车里,安顿好了陈洵,才回过头与庄达告别。
夏夜到了此时终于有了凉意,也只有这时候,远志恍惚间会觉得特别安宁,时光都静止了,她才好从繁冗的事务中抽出来想些自己的事。她屈膝行了个礼,总觉得有点告别之意:“我们走了,也恭祝你赴任杭州,平步青云。”
正要抬脚上车时,庄达在身后终于压抑不住,问了她一个压在自己心中许久的问题:“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话么?”
远志是很错愕,只不过,错愕之后便是释然,庄达就是这个性子,也是因为这个当时她才会喜欢他。
陈洵也听见了,他选择不出声,有些话,哪怕是话别,也要当面说才能算真正了结。
“夫人是个可爱的女子,好好待她。”远志说。
“我过得好不好,你不想知道么?”
“子道与我说你请我们来开芳宴的时候,我便称,你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恰好还能在金陵他乡遇故知,人世间最好的时辰你都占了,已经胜过世间无数失意人,你若还觉得不好,那便是不知足了。”远志说话的时候眉宇舒展,带着善意,所以才不像教训,反倒是透着一种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