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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志非花 人水草木 995 字 3个月前

“哦?”霍玮之笑中藏刀:“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为女子了?”

远志心静如水,她刚才想,自己是男是女从来是天定,她从不因自己是女子对人间心生憎恨,此刻又有什么不敢承认,难道生而为女就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远志面向考官席,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挚地行了一礼,朗声道:“不错,戚某确为女子。”

众人哗然,然而哗然中,夹杂着戏谑和嘲讽,那是不入流的调笑,为的是让她感到屈辱,大家已忘了他们来此地的初衷,像是在看一场白来的戏,远志强按着愤怒的冲动,她必须体面,必须比霍玮之更得体,哪怕一开始的错是霍玮之挑起的。

她调动了全部的意志让自己冷静,她寒声问:“试问天一堂在座各位,招考公告上有无限定男女?”

李济捋了捋胡须:“没有。”

“再问天一堂,如若年前时疫再次发生,你们可会将求诊女子拒之门外。”

“不会。病患之分康复与否,天一堂的门并不专为男子而开。”

远志刚要接话,刘大夫却打断了她,刘大夫向来刻薄,李济顿感不妙:“只不过……那些女子是自己囿于男女之分不来天一堂问诊,故而天一堂也的确是多时无女病患了。”

远志不惧,照旧道:“那便和招录一样了,此前是没有女子投考,如今有了,那只管与男子一般评判便是,方才那份医案,这位霍大夫先开出方,而我循证推理,推出病因,席间无人能应,无言可辩,诸位考官仁医仁术受人敬佩,我想此刻也能秉公判断。”

“非也,”霍玮之穷追不舍,非要压过三分:“你我学医,方知女子为阴,男子为阳,一为浊一为清,本是天地之别,古已有之,是为天理,既天一堂鲜少女子问诊,自然也没有女子为男子诊脉的道理。”

“信口雌黄!”远志怒道:“阴阳五行之分,只在于诊断分析有法可依,你从医首先要讲求事实真理,而非为一己私利强词夺理。”

纪大夫皱眉肃然,对着霍玮之道:“这位后生,莫嫌弃我说话粗俗,天下唯有茅厕分男女,天一堂是医馆,古之男子能医女子,女子又有何不可医男子啊。”

席间后生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纷纷回头笑看霍玮之,盼他如何回敬,是按着性子辩驳一番,还是乖乖卖考官一个面子。

“不过,”方才始终不知该如何终止战局的穆良终于开了口:“医者自然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若因男女之别顾念不便,倒也情有可原。”

霍玮之听到此处,原本红一阵青一阵的脸色才好,三分得意七分示威地斜睨了远志一眼,方才还因她与自己一同解医案的尊重,如今荡然无存。

但穆良话没说完:“然而我自第一天碰医书开始,就以为,为医者本就该将医道传播至远,而不可将门越关越小,天一堂是医馆不错,然开医馆毕竟不同于开布庄米铺,也当有自己的格局,天一堂的大夫当将目光放更长远些,若只停留在男女之别上,未免贻笑大方了,李大夫你觉得呢?”

李济竟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思考,短促的沉默后,他起身,走到穆良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在想,所有人都议论远志的身份,只有穆良真正看到了他设立天一堂的初心,难免心中感慨万千。

李济缓缓踱步,走出考官席来到报考后生中,如此,他终于得以好好看看这些稚嫩的脸,他们出身各有不同,却终究都看过同一本医书,都为医道求真而来。

他望着霍玮之,想从那双聪明张狂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底色,他想求出霍玮之心底的真。良久,他释然地笑了笑,对大家说:“你们可知天一堂名从何来?”

无人回答。

“你们都熟读《内经》,当知道——‘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也当知道——‘三阳在头,三阴在手,所谓一也’,天地之道,阴阳合一,才有所谓天一堂。”

远志望着李济,似乎不见了那个江州童心未泯自在恣意的师叔,面前的才是凭一己之力,将天一堂叫响在金陵的东主,可她却不知道他所言所指,好像李济的高深她一无所知。

李济走到霍玮之身旁,却是对着在座各位说:“天地阴阳,只是我们对所见所闻的概括,若我们将它称为地,也无不可,因而天地本无相对与否,只是我们窥得世间道理之一隅,暂且如此视之才可理解世间人道,你们以为手中握一本《内经》就等于通晓万物之道了么?错了。”

说到这两字时,李济恰站在霍玮之身边,霍玮之背脊一颤,似感受到李济身上透露的肃然之气,不免挺直了腰板。